吳豐訪談 —— 遊走於中美之間的機器人公司創始人

吳豐,33歲。MIT博士畢業後,他在美國創立了自己的機器人公司。兩年前,他將“屁股”坐回了中國,開始了另一段奇異的旅程。酒局文化、外匯管制、人才落戶、政策解讀,他像打關的玩家,敏捷、務實、理智。他的青春能量,播撒在美國和中國這兩片最富激情的創業土壤上。如今,疫情的结束遥遥无期,美中關係日益緊張,經濟前景不容乐观,眾多的未知又一次攤在桌面。這一切,是星辰還是雲煙?吳豐說年底前,一切都會有答案。

採訪時間:2020年05月10日 

冰輪:最近各种情况,對你們有啥具體影響?

吳豐:對我們的影響暫時還行……物流整體而言變慢了吧!我們還是有一些美國亞馬遜倉的產品,但是現在做補倉和物流運輸就變得非常麻煩。因為我們的品類整體在貿易戰裡沒有受到太多的波及。但是從很多方面感受到它的影響。比如說我們和深圳供應鏈的一些洽談,以前雖然我們單字小,但整體來講排期啊各個方面……還能夠塞得進去。但是疫情結合貿易戰的這個事情,就導致他們訂單方面危機特別大。他們就會抓緊做手頭上已有的訂單,把大額的訂單趕快給交付出去。就使得我們這種小廠小公司的訂單呢,相對來講從排期、成本、關注度上都沒之前這麼順利。你等到疫情結束後,都沒等到疫情結束吧,後面深圳會有一大批中小製造商會關門裁員,又會使得你這個供貨方面減少。所以就是整個經濟大環境的動盪和不穩定,對每個公司都會有很確實的影響,只是不一定非常直接。很多都是從很細分的地方,體現出來。

冰輪:你說深圳方面訂單比較慢,是指他們返不了工不開工了?還是因為前景不確定性增加,他們要保住自己大的訂單快點搞完,小的就不優先考慮了,我的理解對麼?

吳豐:我給你講得詳細點。整個深圳面臨著五月後沒有海外訂單的情況。因為海外訂單很可能來自於美國歐洲是一部分,還有巴西、印度啊,這種第三世界的也有很多。但那邊現在疫情和經濟狀況會使得這樣的訂單……我聽到的消息是說……五月份後幾乎沒有。他們現在手上還是有一部分訂單的。這一部分很多都是年前和疫情前下的單。從他們操作上來講,他們會沒日沒夜的把這些訂單趕緊交付掉。因為他的客戶不知道什麼時間就可能撐不住了!那最後,你做了貨,客戶沒了,也交付不出去,所以就是盡可能提前完成,交付了把錢拿到收回來。等到他們趕完手上這些訂單,你要關注新聞就會發現,過去一段時間深圳的房價漲得很多吧。一些工廠老闆,他會很明顯就是裁員或者降低產量、關停工廠。也會把更多資金放在房地產市場啊!相當於疫情過後你能選擇的供貨商又會變少!所以換句話來講,危機來臨的時候大家都不太為未來考慮,都更關注眼前的事兒。但創業公司的訂單往往是面向未來的。現在可能比較少……三千台五千台。但你以後可能是三十五十萬台,但是在疫情以前呢,大家沒那個心思管未來的事兒。就是趕緊趕完活,再降低成本,這樣它這樣才能對疫情有一個應對。那我們這種創業公司所能受到的關注度啊、敏捷性啊,都會有比較多的影響。我們要想以同樣的工期來完工的話,就是加錢,讓你的訂單受到足夠的重視,也有得搞。但是現在還不知道兩個月後的情況會怎麼樣,但至少未來兩個月的創業公司的訂單整體是難以被滿足的。

冰輪:如果美國現在接連的一二三的不管行政令、還是之前的很多政策調整,對你們有什麼影響麼?

吳豐:我們這塊還好。像之前說的首先是品類,不劃入貿易戰。AI這塊屬於相對敏感和牽扯禁運的嘛,但我們小公司目標很小,但也沒有在這塊有問題。反而,我們有一個美國公司嘛,我們美國公司在美國也能得到美國的叫疫情期間的“特助”和資助。對於我們的運轉反倒有一些幫助。但我們業務影響!但你對比一些中美政策的話,你會發現,美國的政策的有效性可能更好一些。

冰輪:你能具體說說麼?

吳豐:這就比較敏感一些了!疫情期間,各個政府推出了各種救助政策,但這些政策真正能落實到一些小創業公司上的情況……是很複雜的!就是……咱們國內的這些政策的問題在於……你就看不懂!你看完了也不知道自己符不符合。你也不知道怎麼去申請、怎麼落實。而且整個週期也很長。但是我們在美國申請的一些東西呢,他們就通過當地的商業銀行去做直接的承接。手續和程序都非常少。我​們可能就交了四份文件!?然後這四份表格都不超過兩頁紙。然後都沒通過什麼電話,直接交上去,以去年月平均工資乘以2.5個月,就能快速的拿到一個補助貸款。只要你用於發工資,就不需要償還。這個對於我們疫情期間,減輕工資壓力,是很實際的幫助。這個幫助能不能幫你完全地度過難關不好說,但是有總比沒有強。但我們在國內能拿到的……幾乎沒有吧!就像我說的,你也看不懂,你也不知道自己合不合適,也不知道怎麼申請。它就是一個文件,但文件落實到什麼效果……就是效率和直接性都很差。

冰輪:那文件上,你覺得自己可能有資質但是看不懂的內容大概有什麼?

吳豐:我給你舉幾個例子吧!就這麼說吧,國內所有創業公司最重的負擔:第一是工資。中國的政策不補工資,美國的政策補2.5個月工資。這就是一個直接的對比;第二創業公司很重的負擔是社保,五險一金。國內五險一金的社保能占到員工工資的30%左右。國內的政策是緩繳,你可以緩繳六個月。這不代表你可以不交啊!你可能短時間現金流沒有那麼大,你可以以後這麼再交。這對我們計算成本的話,對裁不裁員這個決策沒有太大影響。而且,你是可以緩繳,但只要你的銀行帳戶上有錢,他就會先扣。只有你銀行帳戶沒錢的時候才會讓你緩繳。而且它的扣除是“自動扣除”。那這又叫哪門子的緩繳呢?那從實際效果來講,國內這個並沒有減少任何負擔啊!

最近又有一些政策,像小微企業的增值稅,從30%降到1%,這個真的是很大的資助嗎?沒啊,這個對一個小公司自己倒不倒閉、裁不裁員,沒有任何幫助啊!那可能還有一些,房租補貼啊這種,但房租補貼在運營成本裡並不占大頭啊。就是你要幫助創業微小企業的話,你到底要幫誰呀?!幫得是科技類的?還是誰?不管是科技類的,還是服務類的,最大頭很明顯就是工資和社保啊!你減房租有什麼用呢這個事兒?而且房租還只有業主還只有國有企業的,才會考慮是減免還是減半。就是國有的物業和資產!拿多少公司滿足這種條件呢?!

那最近又有新政策說,如果這個物業是民營的,可以雙聯合提交這種減免的申請。但這個已經太晚了,已經發生了!沒什麼意義啊!接下來五月到七月,中國小公司的壓力非常大的!從我聽到的消息來講,去年新註冊的公司裡,今年可能會關百分之三四十!那我們的政策是說,疫情期間,對中小企業提供貸款支持。第一個問題:什麼中小企業能貸出來款呢?!中小企業貸得出款嗎?貸得出的話,責任怎麼算呢?在美國一個公司的商業貸款,責任是拴在公司身上。在中國,貸款大部分是要以創始人資產做抵押的。甚至是無限債務的連帶責任啊!那這個貸款對於創業公司……創業者我說實在風險和成本已經很高了。現在你又讓把風險和成本進一步加到自己身上。你國家和商業銀行不承擔風險,只是說你開了一個貸款窗口,那有啥用啊?!

冰輪:那還不起貸款只能肉償了!

吳豐:對呀!就是現在情況是,國家說你要急需錢可以從我這兒拿。但最後風險還是你擔!那疫情期間誰都知道有風險,但是我們看看美國的政策。美國國會當時批了兩千五百億“PPP”的那個……他叫“Payroll Protection Program”。Okay兩千五百億馬上就被申請完了。這裡面有沒有一些占國家便宜的情況……肯定有!但是你的目的是什麼?是讓中小企業儘量少裁員、少關門,那兩千五百億快速花完了並且還有大量的公司排著隊沒申請上。我們就是第一批沒申請上。他們的國會就快速出了第二期三千五百億美元的一個計畫。我們第二批就申請上了。表格上交,兩個工作日款項打到。當時我們就趕著……因為我們美國的工資的確欠了一部分,因為我們手上的美元的確非常吃緊。倒不算公司完全沒錢了,但我們美元幾乎沒有了。而且現在又沒有一個通暢的人民幣換美元的通道!所以它的美元的補助款項一到,我們馬上就緩解了美元工資這方面的很大的壓力。那我們從國內到底得到了什麼呢?就是其實整體來講……國內的大部分政策就是……就是為了發佈一個政策。但是什麼效果,這個事兒沒這麼重要!

冰輪:那現在平時中美這樣跨著的公司,之間的資金交流一般是怎麼搞啊?

吳豐:現在就是,平時我們不做資金交流!這就又是一個敏感的話題。就是中美之間目前的整體換匯的通道……是幾乎不存在,或者週期非常長的。美金換人民幣還好操作一些,人民幣換美金……我們幾乎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我們要有好辦法,也就沒有這方面困難了。我們16年成立的時候,是一個美金架構的公司。後來國內大部分人民幣資金的錢,沒有辦法轉成美元,上市公司的人民幣也沒有辦法轉成美元,甚至人民幣股東也沒有辦法在美國公司享有相應的股權的權益。那你人民幣和美元的架構就變成很僵硬,很難切換的事情。那我們就只能從美元這邊……沒有解決方式。大部分公司也沒有解決方式。他們有解決方式的話,解決方式也不方便說出來!所以,就是政策層面很多東西……不是說它是個壞政策,而是政策本身客觀來講確實來講對小公司的運營造成了麻煩!

冰輪:你覺得中美打成這樣,以後會波及得更多麼?

吳豐:我覺得會吧!我只是個小公司創業者,對這麼大的話題沒有更好的判斷。整體來講,創業者往往要做好最壞狀況的打算。你就得發揮自己的想像力,想明白最壞的狀況是什麼。然後你在這種最壞的狀況下要怎麼處理。那對於我們來講,真的到了一個程度,我們可能就整體把美國的業務停掉裁掉,完全回到國內。從我個人的學習和生活的體驗來講,未來中國人在美國的感受和體驗,並沒有變好的趨勢呀……不變壞就不錯了。我也對我的未來……不太會在國外。從這種情況來講,我們對於他們之間關係不管怎麼樣,都有準備。大不了就全部回到國內,開展所有業務。但具體什麼業務,這個就要多走動,多聯繫,才能跑出來。

冰輪:你們之前的市場更多是美國市場和中國市場?

吳豐:17、18年主要是美國市場。18、19年開始做中國市場。那時候是希望中國和美國兩個市場都能兼顧的。但過程中也遭到一些投資人違約的問題。就是原本你以為你手上的資金量,比如是500萬,但實際倒帳是300萬。那你又是按照500萬去制訂的計畫。你的計畫被擾動,你的資源也減少。那這時候,在18年上半年就做了一個被動的調整,就是把美國業務……其實已經基本砍掉了!維持著一個最小程度的運營。所以我們基本算是從美國業務為主,變成了兩邊兼顧,然後現在是過度成了基本是中國業務的情況。而且確實跨地域的運營對創業者的資源的要求還是太高。這也是我們一直往回過渡的原因。一個中國背景的創業者,在美國能得到的支持和信任都很有限。所以我覺得……就沒必要嘛。還是要儘量找到適合自己的土壤去做事,所以就基本重心轉回國內了。

冰輪:那比如Zoom的創始人,也是中國人,但在美國成長起來了?

吳豐:對呀!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是這麼看的,第一美國大公司的高管我們能看到大量的是印度人。以谷歌和微軟來舉例,兩個CEO都是印度人。這是冰山的尖!那其實華裔的整體的勢力,在縮減吧。你也看到像張亞勤、李開復、張首成這些,也都在跟國內建立聯繫。第二個,這個Eric Yuan(Zoom創始人)的確是一個很不錯的華人創業代表。但分兩面看,第一你也看到當他們的信息加密沒有特別完善的時候,他就會遭到很嚴厲的審查和質疑。又是通訊軟件,相對來講比較敏感的東西。我不知道他要是一個美國人的話,會不會好我不知道。但事實上在這塊他確實遇到了挑戰。

第二個是,華裔加上留學生吧,在美國的人口比例占了將近百分之五,如果再考慮教育程度的比例的話,優質的人才亞裔的比例大概……接近百分之10-15大概?但現在比較突出的創業者裡只有一個Eric Yuan,這就是一個比例失調的漏斗呀!我並不是說美國的創業土壤容不下中國的人,沒可能成功。只是從比例來講,不是一個更好的漏斗。

冰輪:那你在打中國市場和美國市場的時候,不同的情境的挑戰和困難有什麼不同?

吳豐:當然挑戰和困難兩邊都有,也不同。但這塊我的態度是:屁股決定腦袋!你適應和不適應都是腦袋要思考的事兒。但是你要先把屁股想明白,你要坐在哪裏?對於我來講,我的選擇就是屁股先坐回國內。所以我基本18年上半年就全職回國嘛。然後80%以上的時間都在國內。之前我們海外留學生考慮回不回國的問題的時候,都在想“哦!國內沒有什麼關係,沒有合適的崗位和機會。我等著有合適的崗位和機會再回國”。那這件事情就永遠不會發生。你不回來,合適的機會和崗位就不會出現。所以這個跟農業是一個道理吧。你想在一個土壤上能種出水果來,你要先在這個土壤上去育苗、播種、澆水,過一段時間事情才能夠發生。這就是我說的屁股決定腦袋。只有先想好屁股坐在哪兒,再去解決裡面具體的挑戰和問題。因為我剛回國的時候,國內的資源和朋友也沒有那麼多。因為我在美國呆了八年時間,國內不管生產、供應鏈、市場、投資這些關係都沒有。但是你可以通過朋友介紹啊,自己多走動跑一跑是可以逐漸建立起這些聯繫的。中國也有特殊的文化,就是人情化的社會。那人情化的社會,就會有很多吃喝的活動。因為我之前也參加一個創業的活動,一個對創業感興趣的學生就問嘉賓,嘉賓是個投資人。他問:“哎呀我聽說在中國創業要經常喝酒,但我又不喜歡喝酒。那我就不應該回國創業?”我覺得這個問題就完全反過來了。你的目的是創業,那創業需要喝酒,你就去喝嘛!很正常的一個action。你要想明白你的優先級到底是什麼?是不喝酒?還是不創業?這個事兒想不明白的情況下,去糾結這個沒有意義。所以在深圳你去理清供應鏈的時候,我們經常要有一些接地氣的東西。你要沒有一些吃喝的活動,或者建立人情的時間,事情就是推不成啊!

我們在17、18在深圳幾乎沒有什麼資源和人脈,那我們的硬件生產就踩了很大的坑!我們錢沒少花,做出來的東西質量非常差。截止到今天我們還在受那批貨的影響。包括後面的客服、退貨,包括我們還有一部分存活沒有清掉!但是我們大概到19、20年後面的一批新貨,深圳的關係更多,介紹的朋友更靠譜。那我們不僅可以整體成本降低,可靠度提升,沒有主要的硬件問題。甚至在開一些新方案的時候,都不需要付打樣費。因為雙方都有一個更好的信任關係。所以我覺得選擇回到中國的時候,首先的判斷是:機遇多於挑戰!那在這個大判斷下把屁股坐穩,接下來想怎麼去解決這些挑戰的問題。

冰輪:剛才你說到小企業貸不出款,那什麼企業能貸出款?

吳豐:我不知道啊!!我認識的朋友就沒有貸出款的呀!我是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資質。當然你也能聽到一些故事說,有的創業者抵押了自己的房子,然後貸出來了幾百萬,然後發了工資。但就牽扯到另外一個問題,我們這一波創業者,我和我的同學們大概都是85後90初的年齡。可能在25-35中間,可能正處在一個財務上脆弱、生活各方便不穩定壓力在增大的時間。這個時候還在身上加槓桿的話……當然分人啊!但對我來講,我很難能接受這個事情吧。因為像這波創業者,本來很多有好的教育背景,去大公司也能拿到可能上百萬的收入。但是創業只拿二三十萬,然後你還讓他抵押房子。因為創業本身還是一個風險很高,很容易失敗的事。我覺得別以投資人的角度去忽悠創始人說,你要對你的事業有信心就要敢貸款、敢把款貸出來!我們都理智一點好不好?!就算這事情成功的概率是10%,那他成功了呢的確是很好的。但90%的可能失敗。那你失敗的時候,這個公司把你全給拽下去了。並不是一個特別理性的選擇。他拽著創業者的時候,不可能連著投資人一起拽下去啊!其實創業者是整個鏈條裡最脆弱的環節!你不管是針對客戶、投資人,甚至對於你的員工,你都是一個以盡可能少的經濟投入,而是以更多感情投入去換取信任的帶槓桿的事兒!這時候如果銀行貸款的槓桿還加在創始人一個人的身上的話,公司破產創始人付公司債務,個人信用違約,你連飛機都坐不了!那你怎​麼搞?!中國的創業環境總體是不利於創業者的呀!

冰輪:那你現在個人有負債麼?

吳豐:我個人沒有負債,但我覺得信用本身也是一種負債嘛!我還是相對來講比較謹慎的,沒有以個人名義借錢去投入公司,但這裡面是有信任成本的。而且時間成本什麼的也要計算在裡面是吧?!一個男人,三十多歲,你也沒成家,你也沒房子,你甚至沒戶口!!你面臨的壓力來自很多方面!

冰輪:你沒有戶口麼?!為什麼?!你也養活了這麼多人,沒有大環境現在這麼艱難也算小有成績,為啥沒戶口?

吳豐:這就是一個非常棒的問題呀!?我就拿同樣問題問過北京人力局的副局長啊!我說為什麼你們的海外人才引進政策有那麼多條,我卻找不到有符合我的一條呢?!我是麻省理工的博士,清華的本科,如果我不符合你的人才落戶政策,誰符合呢?但事實上,你永遠有資格申請!你是有資格申請的!但是,你有指標能夠得到批覆嗎?一個創業公司,同樣的流程,你是沒有指標的!指標屬於誰?微軟有指標,百度有指標,國企當然有指標。你是合格的“海歸落戶人才”,但你的公司沒有指標,那有什麼用呢?這樣的政策?!我目前MIT回來的同學,創業的這波人,沒有一個成功落戶的!如果去“頭條”工作他能落戶,因為“頭條”有指標。這就是尷尬的窘境啊!那你這樣一個個人創業者要承擔的東西也太多了吧!?如果我這幫朋友還都是什麼三十多歲沒對象、沒房子、沒車、沒錢、沒戶口。這個時候,這個人完全只靠夢想去撐麼?壓力很大的!!所以我們同齡的這波MIT回來的創業者,大概有十幾個人吧,不管做得好壞,真的很值得尊敬!大家都跟我情況差不多啊!大家都是感覺“哎呀還年輕,還能頂一頂”,那就“頂一頂”嘍!但是你真的從一個第三視角的角度來觀察這個問題的話,是不是應該這樣呢?!這些人可能連吃飯怎麼解決還不知道呢!我現在銀行卡上總共就只有3萬人民幣的現金!為什麼要這樣呢?不知道啊!

冰輪:那大環境既然這麼對創業者不友好,那“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號召是……

吳豐:我覺得是serious的!我有時候有點奇怪的地方是……我們現在的政治體制啊,應該是個更有效率的政治體制,但是當我們的體制想要發起一件新事的時候,你從頂端傳遞到末端,你會發現聲音越來越小。我也不只跟你聊的時候說這個,我甚至跟平時對接的一些市政府的領導也說過,“就是你們發的文章我們看不懂!我們看不懂也不知道怎麼去對接!那最後也領不到!並不是創業者不想拿那些政策的,而是不知道怎麼拿。試了幾次發現自己也拿不到。那你再出新的,我也沒什麼熱情和希望覺得要去搞了!”他的政策肯定是發出去了,誰拿到了呢?我不知道!起到了什麼效果?不好評估!

冰輪:那一般領導的回應是啥?

吳豐:最後肯定會認真思考、研究總結,並且派專人來解決嘛!專人會來解決麼?不會啊!就是這塊我也能夠理解一些對吧。很多事肯定是人來完成的。他在體制內,很多人沒有獨特的動力去解決一個問題。既然大家都是走著發一個文,然後也未必有什麼解決的路子。那我為什麼要去改變這個事實呢?你真反饋上去,得到的態度都不錯,但是這個問題還是會在那兒!而且客觀來講,中國的環境也是很複雜的問題。

還說關於落戶這個問題,壹個是大公司本身就有落戶指標,容易落戶;第二個他們有更多的資源去了解如何來操作這件事。之前我有壹個朋友去申請了壹個北京的類似“工作許可證”吧,辦了多久呢?可能六個月以上吧。準備了多少文件呢?可能十幾二十份,妳還不知道齊不齊。但妳壹個大公司操作過這些事情,輕車熟路就可以幫妳搞定。妳又是個創業者,妳能花多少精力在解決自己戶口這件事上呢?!所以對於我來說,反正暫時弄不明白,那就先放著唄!

冰輪:那有沒有公司去專門去幫妳辦理這些業務?

吳豐:有!有專門的公司去幫妳申請這些政府政策,他從裏面提成。這個業態最後就變成這樣了。他幫妳申請了壹百萬的補貼,他自己抽走20萬。或者他幫妳去辦戶口,收妳二三十萬,不包準成不成。壹個機構說,okay給我三十萬我幫妳搞定戶口,搞不定再退給妳,妳敢交嗎?!呵呵呵呵!在中國錢只要給出去,就不好拿回來啦!就是因為整個環節中的不透明,或者是不清楚,才使得這些中介機構有空間。

另外壹個層面,美國對這些失業補助的申請,包括它還有SBIR(The Small Business Innovation Research)中小企業創新研發的經費申請。他有專業的團隊去評估裡面的每個申請項目。我們國家做不到!所以既然做不到,也不能提​過高的要求。但是目前的情況在於,正因為你做不到,所以出現了大量的權力尋租嘛!但這個問題又太敏感了,又不好說。你可能在中國的地面上再混幾年,形勢才會越來越有利,很多事情你才能搞明白。所以我倒不算是抱怨吧,這就是客觀存在的困難。你在選擇做海歸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些客觀存在的困難!所以也沒什麼值得抱怨的。

冰輪:要是大環境沒有好轉,你們公司還能撐多久?

吳豐:我覺得我們應該在今年年底前有個結論吧!不管是目前這個項目,還是這個公司和團隊。他是否應該再繼續下去。所以我應該按理來講,半年之內應該很明確。這件事情要早做打算,一個是你的股權利益能捋順,第二還是向著一切轉好的方向去做準備。但是要不work,接下來要做什麼事情,也要探索好,跟別人多聊看有什麼機會,因為我們的團隊素質和技術能力還是很不錯的。對我來講,它倒沒有給我帶來太多負面情緒。因為就是面對問題解決問題。所以這就是出現了客觀的問題,去尋找他的解法就行了。可能找得到,可能找不到。也不代表這完全是一件好事或者壞事。沒辦法,經歷比較多之後,就佛系一點吧!開始搞到哲學層面去!

冰輪:你現在屁股坐在了中國,如果現在再回美國,還有機會窗口麼?

吳豐:有窗口!但我不會做這種選擇!因為我個人判斷就是……這個說得稍微絕對一點……就我個人來說,我們在國內的地板都比在美國的天花板要高。我也有很多同期的同學在美國創業嘛,現在已經回來不少了。而還留在美國的那些同學,發展速度都一般吧!都沒有得到什麼關鍵性的支持。雖然咱們剛才聊到政策什麼的東西,不理想。但在這樣一個大市場,和各類朋友的關係下,能夠看到很多不同的機會。機會本身就是資源。上次跟一個朋友聊到回不回國的問題,我就問他:你在硅谷創業四年了,有沒有一個白人給你主動地介紹投資人?沒有啊!這個問題的答案難道還不代表什麼東西麼?

冰輪:這是個普遍狀態麼?

吳豐:目前我的同學裡,沒有拿到過第二輪主流美國基金錢的!只有拿到過第一輪的!

冰輪:你覺得原因是什麼?

吳豐:我覺得正常!!舉個例子,你作為一個中國公司的老闆,當一個印度員工的簡歷擺在你面前的時候,你發現他的學校你也不認識,他的文化你也不熟悉,你如何能夠建立信任?投資本身是要求高度信任的事情!所以我倒不認為這裡牽扯什麼種族歧視,而是文化的差異導致距離更遠,信任更難建立!

(吳豐為化名)

尤靜訪談 —— 計劃經濟遺跡裡的年輕人

尤靜,29歲。在北京郊區一個沒落的核科研大院裡的文體活動中心工作。這裡是計劃經濟的遺跡,像是一個遺世獨立的世界,與外面的一切保持著一段審慎的距離。過去大半個世紀,這裡為紅色中國追求“核大國”的戰役立下了赫赫戰功。大部分新一代年輕人已經遠走開拓人生,但是少數在這裡長大的年輕人,在短暫的求學之後,依然回到了這裡工作。尤靜便是他們中的一員。在我看來,今天這裡更像是老年人的離休養老院,但尤靜告訴了我更多。

採訪時間:2020年5月10日

冰輪:說說你的成長?

尤靜:在401是我的童年吧,直到初中,中考去了北外附校。可能青春期比較叛逆,呆了一年就轉校去了石景山。高考後,去勞動關係學院上的學。畢業後,有兩年沒有太正經上班,等於算是虛度了兩年。經常幹點兒什麼工作呢?兼職呀,或者玩一玩。玩著玩著覺得很無聊,就背著球報去打球——在北京的各個體育館,打羽毛球。打到2014年,在豐台一個球館打到下午六點。然後又轉戰去了北外(球館),在那裏就認識了我現在的愛人。當時是球友。然後,我就生活在這一片了。當時談戀愛了,然後想著,談戀愛得上個班兒呀!那就回院裡上班吧。上班原來也有過,但是特別不喜歡在那種車水馬龍的環境裡拼命趕著去做什麼的感覺——急躁的,很忙的像個螞蟻一樣的感覺,讓我很焦慮。所以我就並不想在北外魏公村這塊上班工作,於是我就決定回院裡上班。這並不是一個作為退路的選擇,而是我發現,我喜歡在一個相對安靜的氛圍下工作。在南區(401裡的生活區)工作的這些年,也有過去北區(401的科研基地)工作的機會,也嘗試了去北區上一天半。但是我一踏進北區的這個大門,就感覺不舒服。磁場不合的感覺。按理說去任何陌生的地方,都會有這種感覺。但是我踏入那些單位,比如61室啊,快堆這些單位的時候,有一種很扎、坐立不安的感覺。於是我想了想,繼續回到南區工作。南區這個地方,你的領導都跟你的長輩差不多。我就很坦然地跟我的領導說,我就是很享受我上班路上,路邊的那些小野花,路上的小貓小狗在曬太陽。秋天秋高氣爽,風一颳,隨著樹葉沙沙沙的聲音。嗯,這是我想要的工作的環境。南區比起北區來說,是更安逸、更舒適的環境。我沒想到最後我選擇了這樣一個工作氛圍。不過長期在這樣的環境下,確實有點太平淡了。所以我週末會回到魏公村,體會一下都市的喧鬧、便利的生活。

總結一下,到目前為止,給自己的人生做成了這樣子的規劃。

冰輪:南區、北區,這個院是個什麼結構?

尤靜:南區是生活區,北區是工作區。1958年建院的時候,最早應該是錢三強、王淦昌他們,為了躲避這個美軍的偵察機,選擇在大山裡找一個地方。這個基地的前身,應該是在西二環吧。他們找到這個地方之後,應該是在一片荒地上,蓋出了南區和北區。為什麼分開呢?像切爾諾貝利一樣,這是跟核有關的地方。就像是301、402呀,中國有很多這樣的地方。他要把你這個人,放在這裡完全包括了你的衣食住行還有工作,所以有了郵政局、銀行、醫院、學校,讓職工們沒有後顧之憂。讓你在這裡隱姓埋名地幾十年。我在的單位屬於後勤,後勤就有幼兒園、食堂、接待中心,像我所在的物業、房產——房產是要解決新分配來大學生的住宿問題的。包括更早的時候,還有游泳池。這些都是南區。科研就都在北區進行。不可能這個工作和生活混為一談對不對,畢竟是跟核相關的,所以需要一個三到四公里的隔離。

北區的話,有很多部門,現在北區也有物業了。你的科研人員真正做好科研工作,還是要有人來給你保障後勤。所以這樣的情況下,北區也有後勤,比如你的樓宇保障、保潔、會議服務。開會的時候,國家領導人來了以後,你不可能讓科研人員自己去端茶倒水。所以還是有這部分人的保障

科研就分為:快堆、堆工、物理所、核技術所、計量站、迴旋加速中心。為什麼我知道這麼多部門,因為我在的文體服務中心,是相對給幾乎全院所有人服務的地方。我是在院工會——每年除了提供給這些職工打球、休閒娛樂之外,這裡還有很多會議、比賽。有比賽就有陣營。就按照“堆工”、“後勤”、“基地工程建設”的等等這些部門的職能劃分來比賽。所以我就比較了解。

冰輪:你剛才說的那些快堆、堆工、21室、61室什麼的?

尤靜:比較好解釋的是快堆、堆工這些東西。就是跟核反應堆相關的。21室、61室,是一種代稱,是不會存在著11、12、13、14、15室的,編這些名字就是代號,也方便紀。就像張國榮和梅艷芳的那個電影“胭脂扣”,張若榮演的角色​是“十二少”,但他並不是第十二個兒子。一個是顯示子嗣繁,還有就是摸不清到底是幾個兒子。所以也不是真有61個辦公室,而是類似的編碼和代號。

冰輪:等於你跟你老公只有週末在一起?

尤靜:對,以前中途也會來,現在就週末。來回折騰也不方便,我倆也一直不像別的夫妻,天天生活在一起。挺好的!疫情是我們在一起七年以來,第一次連續生活了一個多月。

冰輪:那院裡跟二十年前比,有什麼變化?還有什麼沒變的?

尤靜:要說沒什麼變化的,人際關係的習慣上。比如說,人員結構沒有大換和更新,人和人的相識方式也跟原來是壹樣的。記得我四五年前剛回院裡工作的時候,我也是出去了壹些年,等我重新回到這個人際關係的時候,我當時是選擇小時候認識的長輩,跟他們壹起打球吃飯,聽他們聊天、吃宵夜啊。等人際關係慢慢恢復了以後呢,又重新融入401的環境裡。首先,人要用自己熟悉的擅長的方式去接觸交往的,這樣比較簡單。所以這二十年,不願意改變跟人的交際模式,比如辦事啊、工作啊。妳去找熟人肯定是好辦事的對不對?如果妳有壹個熟人,壹個陌生人,我去找小遠肯定不去找別人對吧。他來文體中心能找我肯定也不找別人對不對?!這個大環境還是在這裡的,妳肯定還有熟人圈子在,並沒變化特別多。

但有些細微的變化,這些變化也都是外界環境改變的。比如說,現在中國在進行企業混改,不知道妳了不了解?

冰輪:那是什麽?

尤靜:就是中國企業氛圍國企、私企、和個體戶對吧。這些國企是大型機器,在漫長的運作之後,就會出現像我說的這種“熟人的方式”,會拉低企業的效率。它又很大,有很多的經濟力,也有很多負擔。但私企就不面臨這種問題,妳行就行,不行就走人——高效。國家會認為,這些國企面臨改革,那就是“混改”。不是把國企改成私企,而是用私企的方式管理國企。比如最早,這個為什麽(由核工業部),改成中核集團了呢?“集團”就是改制的標識。像“原子能院”,壹聽“院”,就知道是壹個大單位啊。但是最早進行改革的部分“後勤”,就成了“後勤集團”。“集團”也是,都是在暗示“企業混改”的推動。所以“後勤集團”也是第壹個進行改革的試點單位。

改變體現在哪兒呢?院裏的大部分職工原來叫“在編織工”,有編織的。但現在大學學校、醫院裡,都開始削減“編織”了。

冰輪:你指的“削減”,是原來的編織員工可能沒有編織了,還是……

尤靜:這些事不會變的!新招的人。比如像後勤,現在的在編的職工,可能只有……幾十個人了。但是後勤是一個有四百多人的大單位。

冰輪:現在新的就都是“合同制”?

尤靜:對的。

冰輪:那合同一簽一般是多少年呢?

尤靜:也是分吧。現在北區(科研區)那邊,好像還是……比如說研究生以上學歷,或者專門的科研人員,或者分配過來的話,好像還是在以這種(編制)方式來。因為401作為一個工資並不特別吸引人的地方,你還是要用這些條件吸引高端的人才。現在後勤單位是試點,其他單位還沒有真正開始做這件事。

冰輪:編制意味著就是“戶口”對麼?我可以這麼理解麼?

尤靜:對!你可以這麼理解。所以可能在某一天,可能需要幾十年,來轉變。像中國一直以來,上海戶口、北京戶口、天津戶口、深圳戶口,就非常值錢。他用這種改革的方式,可能也會對這些戶口的實質含義產生變化。你看現在“學區房”,它也在有變化。比如說現在你這個房子在學區,也不意味著你的孩子100%可以分配到好學校裡。即便分配進去了,多少年內會有一個限制。不會說一下給你一個政策給你變化,而是慢慢的,都在調整,一點點一點點去改變。

冰輪:還有什麼其他的變化麼?院裡?

尤靜:還有住房吧。扒了很多樓!現在的話,小高、小韓、小王家的那幾片樓,包括後來我在的那片樓,都鏟了。要蓋新的樓!也是因為新的職工……可能還是在增長的,雖然看起來不怎麼明顯。

冰輪:那院裡每年還都招多少人?

尤靜:你還真問對人了!因為每年新職工入職都是在文體中心辦的。去年的話,7月份入職是……一兩百人吧。

冰輪:那整個體系裡,每年走多少人人?或者去世多少人?減多少人?

尤靜:這就是特別麻煩的問題。那些去世的人,首先大部分是退休職工。他的樓是自己的自住房。而那些分配進來的大學生要先住宿舍。而宿舍是有使用期限的。這樣的話,有新的人,可能也算老職工了,卻麼辦法買新房,就還是住在宿舍裡。那住宿舍裡的話,你有沒有足夠的宿舍?這就會衍生出來很多問題。不過這次疫情很有意思,以前會有出現一些漏洞:比如我是二租房,我每個月給院裡500塊錢去住我那個青年公寓。但我不住這兒了,把這個房子轉租給別人,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這個原租戶,反正就住這兒了。但實際上呢,這次疫情之後呢,如果你不是登記在案的職工呢,你就不能住了。所以很多原來混水摸魚的人,現在都屬於無家可歸的狀態。

冰輪:那他們去哪兒了呢?

尤靜:這個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比如說有人投靠親戚啊,或者不用上班了。

冰輪:比如把一個從院裡租來的房子,轉租給院裡的一位清潔工。我們假設院裡需要200個清潔工,因為他們大概都是臨時工或者合同工,假如有50個都是這種情況,都租了比較便宜的、院裡分配了的自己又不住的房子。假如他們無家可歸了,那這1/4的清潔工作,他們還能做麼?那誰來做啊?

尤靜:首先清潔人員,不是直接受聘與原子能院院裡的,他們是受聘與物業管理部的。而物業管理部在招人的時候,首先是要求你是鄰近村裡的人,不會是打工仔。打工仔跨省來這裡打工的概率是極低的。假設真的出現了你說的情況呢,他肯定是沒辦法上班的。疫情期間沒有合適的交通工具,無法上班。也確實有很多人,我看到報表裡有一些人已經連續兩三個月是在家的狀態了。所以疫情過後,可能中國人工作更多會選擇這種大單位啊——三四個月停工,但是工資還是有保障的。但很多私企、個體戶,就直接倒閉了。

冰輪:再多跟我說一下這個住房吧,中國買房總是人的頭等大事,我比較感興趣。

尤靜:這裡開始會分給你宿舍,但你還是要花錢去租的,幾百塊錢。當你要買房的時候,你是有積分的。“積分”就是——房子是有限的,你不光要有錢,還要有足夠的積分。積分決定誰先誰後選房。積分排位下來,要是你是領導、十分重要的科研人員、或者德高望重,這三類人呢,會排在前面。分越底呢,排名就靠後,選到稱心的房子的概率就越低。

冰輪:那房價這裡給的是多少?

尤靜:挺便宜的吧,是……6000-7000块一平米,是低於這個市價的。但是五年以內是不允許以商品房在市場上再出售的。像一些不在這邊住了的人,院裡也會選擇把他們之前的房子用類似的價格回收買下來,簡單裝修下,出租給其他的還沒有資格買房的人,或者已經要離開宿舍還沒辦法分配到房的人,租給他們。

冰輪:現在疫情期間,好多事兒都卡在哪兒了。

尤靜:對!今天是70年院慶,我那裡本來是院慶的主會場。正常來說,是修繕、翻新的。理論上要在8月30號前施工完畢,但是現在一切都停滯了。

冰輪:院裡的一般工資是多少?

尤靜:區別還是挺大的,不說領導啊,一般做科研的。今年的薪水是撥了兩個億。兩個億的百分之八十左右,都是直接給科研人員的薪水。

冰輪:那麼非科研人員的薪水,大概是什麼樣的水平?

尤靜:普普通通的,應該是六七千吧。我說的是正式的在編織工。

冰輪:那福利不錯,有房子可以分,像你說的剛來的幾百塊錢就可以租到房子住,總體還是挺好的。

尤靜:對,他的生活成本是很低的!因為22天(工作日),每天還有三四十的飯補。等於壹個月還有壹千塊錢左右的飯補,吃食堂的話,壹日三餐是沒問題的。如果不吃的話,把這個補貼攢下來,年底還可以買東西。在各種節日:端午節、勞動節、春節、高溫假、國慶、中秋,這些節日都是會發禮品卡的。禮品卡壹般價值400或500,妳可以在京東或者其他地方買東西。以前是直接發實物,現在工會的改革吧,是直接去選。或者妳不選也可以(把卡)直接賣掉。

冰輪:妳指的都是指在編職工麽?

尤靜:非在編也是有的。這次有或者下次沒有的,是協議人員,因為這部分人員的福利是單位自費的。單位願意出這筆錢就有。無力承擔或者不想承擔的就沒有。這筆錢也可以留著年底給別人發獎金嘛!

冰輪:也就是進了這個系統,適應了這個系統的小生態,就還是衣食無憂的對麽?

尤靜:對!他在生活上不會給妳什麽壓力的。妳的壓力最多是來於妳的工作!

冰輪:現在整個這個大院的單位總共多少人?在編的?非在編的?退休的?

​尤靜:退休的不可考。妳問這個問題問對人了,我在的這個崗位……是可以大概估出數的。全部職工應該兩千多多不到三千。因為堆工壹個單位就占了壹千多人。其他單位再加上,就是兩千多人。退休的話,應該800-1000,因為我這裏會舉辦活動。但退休這個數字指的是還活動的。退休後不在這兒住的,不出門的見不到的,就不知道了。

冰輪:每年院裏都有什麽活動?

尤靜:每年過年有團拜會,壹年是演出壹年是抽獎做遊戲拿禮物;每隔四年有壹個運動會,包含大多數的競技項目,妳能想到的壹般都會有;每年還有分類運動會;每年十月份有個趣味運動會;還有國慶會有壹場演出;院慶活動有時候跟國慶合在壹起;離退休人員的國慶和院慶的慶祝;重陽的慶祝。閑的話,元旦也會有慶祝。快過年的時候,還有壹個新春遊園會。這些是全院的活動。但是各單位還有小的組織出去玩兒什麽的,這就不清楚了。

冰輪:妳覺得這樣的生活狀態,有沒有可能有壹天壹下就變了?

尤靜:會呀!從我的思維裏,沒有事情是壹成不變的,比如說這個疫情就改變了很多事情。如果這裏發生什麽變化的話,會有壹個很緩慢的過程。壹般會在它發生之前的幾個月甚至更長,妳就會知道它要發生變化了。但是“劇變”和“突如其來”的變化,可能不太會發生。

冰輪:也就是這種生活會壹直持續下去?

尤靜:不是說變化不會發生,而是在發生的話提前會知道。這是壹個大環境的意思,因為國家是壹個大機器,它是央企。國家在做政策改變的時候,要壹點壹點來。如果妳願意的話,妳是可以從細節上預知壹些背後的含義。比如企業混改的目的是什麽,帶來的後果是什麽。比如我所在的單位,也面臨改革和動蕩。因為我現在要受很多上級的領導。比如我的工作屬於後勤,但我要是院工會下達工作,但我這個崗位的經費又是由財資處給的。所以現在混改後,我的這個崗位就面臨著改變,到底改誰來管。最近兩年,每每傳來風聲說我這個崗位和部門要交給誰來管,但是始終沒有定論。當成定論了之後,首先我們是沒有任何可能性改變或者操控,甚至影響。而當這個結果來臨時,壹定會給我們這裏的職工產生很大的影響。

如果說我的危機感的話:我現在算是在管理這個活動中心,改制之後我的上級是否還需要我這個管理崗位呢?兩個可能性,第壹我作為最熟悉這裏的人應該被保留;但是如果在熟人的關系圈,他們有認為他們熟悉的人更合適這個崗位,那麽就會換人。但我選擇不去考慮他,因為這不是我能做決定的事情。想想就算了。

冰輪:妳每周有幾天生活在市裏嘛,等於是壹個快節奏壹個慢節奏兩個截然不同的小生態圈裏來回切換穿梭,妳有沒有壹些很奇特的感覺?

尤靜:對!比如說哪怕我周末壹整天都沒有出門,但是妳聽到的噪音都是不壹樣的。而回到院裏,從馬路上拐進到院裏,走上主幹道,壹下子就好像進入了壹個降噪的環境。

冰輪:幾年前有壹次開車回院裏,錯過了進南區的口,結果意外開到了北區大門口,有人在站崗。當時有壹種很奇怪的感覺,我的童年在這許多年,但我從來沒有到過北區。感覺自己生活在壹個小的格子裏面,甚至不知道隔壁的格子有什麽。這個感覺很有意思。

尤靜:我覺得人壹直都只能生活在壹個格子裏,哪怕妳去了很遠的地方。因為妳的生活圈子,妳所能及的範圍、到的地方,不是很多、不是很大。比如說有的人,會去努力掌控更多,但壹旦超出了妳的掌控範圍,就會有莫名的煩躁、無力、不舒服。

冰輪:這個院裡就像一個夢中夢,不是麼?

尤靜:是的,它好像跟世界其他地方的節奏、時間都不一樣。但不過話說回來,我認識一些年輕人,在他們眼中,401就不是一個。我們從小在這裡長大的人,是選擇回到這裡。而這裡對於他們來說,這裡是他們的夢和生活開始的地方,是起點。我認識一些小孩,在這裡讀研、成家、工作,尤其是一些涉密人員,他們不可以出國,他們做得一些科研工作要四五十年才能解密。我覺得在他們眼中,401帶給他們的不是一種慢節奏,反而是一種熱血,一種奉獻,拼搏的感覺。

揚揚訪談——“正能量”基層党员

揚揚,30歲,大學畢業之響應新時代“上山下鄉”的號召成為大學生“村官”;在黨的領導下,在基層公務員的崗位上,她找尋著自我的意義;黨務、輿情工作,這些外人看來抽象和空泛的詞匯,是她日復壹日具象而細碎的生活。作為抗擊疫情的誌願者,她向我講述了新世紀正能量”的基層共產黨員的故事。

訪談時間:2020.02.12

揚揚:我畢業之後,不是陰錯陽差的,因為我家庭的原因嘛,我爸說要麽妳就考公務員吧。那會也是錯過考試時間了。然後我就說那就去農村看看吧。然後當了三年村官。

冰輪:跟我講講吧。

揚揚:我去的是渤海站。那邊有壹個慕田峪長城,這個長城沒八達嶺那麽壯觀,但是因為這邊離順義很近,所以國外人來我們這邊的(很多)。來北京下了飛機離慕田峪比較近,就順帶過來看看。我剛當村官大概半年不到,當時就有APEC會議當時在這懷柔這邊辦。當時建了壹個雁棲湖國際會展中心,需要很多誌願者。當時突然間懷柔這邊外國人特別多。當時因為我正好在渤海當村官,當時就在我就職的那個村——也在慕田峪邊上,給他們壹些國外的遊客當誌願者,做壹些信息咨詢、翻譯什麽的。做了五六個月吧。當時是….什麽契機我忘了,兩個大學生村官做得不錯,我們兩個就被當成壹個重點,出來報道了。那時候,跟這邊的團口(中國共青團)就連上了。因為誌願服務在我們懷柔這邊還是共青團統領工作。懷柔這邊越來越承接國際的壹些……會議和大活動吧,包括”北京國際電影節“,有壹年是”電影華表獎“,還有壹年是北京電視臺的春晚。這幾個是團區委那邊直接聯系我,讓我在現場負責所有的誌願者,去協助壹些嘉賓、明星入座啊。

也是誤打誤撞。因為當村官比較閑,除了幫老百姓幹幹活,還有基礎黨建工作之外,時間特別多,就老做誌願者。因為在這個過程中,特別容易找到那種……自我的認同感,或者說自己存在的價值。就是有的時候想,每天自己在幹嘛?幹活賺錢養活自……就特別沒有意義。但是當妳做壹件事情,妳做的這件事情是壹件好事,能幫到別人,還能影響到壹些人的時候,超級有意義。我就覺得從我當誌願者開始,雖然特別累,當時每天特別辛苦,大冬天的每天在山腳下,風噗噗地吹,也沒個遮風擋雨的特別苦,但是事後再壹回想,就有那種苦盡甘來的感覺。就是在那個過程當中,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兒。

我那會剛生完孩子,回到單位沒多久,趕上懷柔區的宣講比賽。我不太擅長這個,也沒參加,但我們稅務局有壹個要宣講的人臨時去不了了,找了我臨時替他去宣講。講完之後被選上了,成為懷柔區宣講團的壹個成員了,就跟著他們到處去宣講。後來趕上“改革開放四十周年”的主題教育,懷柔區這邊做了壹個大型的主題教育,就是有幾個線路,需要幾個講解員。懷柔宣傳部,就抽調了十幾個宣講員,去給他們做講解。這個活動展覽,就是通過看身邊的變化,來感受這四十年來的變化。然後我當時就幹了三個月。

幹完之後,懷柔這邊的區委辦就看上我了,讓我去給他們幫忙。每天就跟著區裏壹把手——區委書記,到處調研開會,寫他的會議信息,給他拍照啊。還有做壹些宣傳報道之類的工作。跟著區委書記跟了三個多月。這期間也是學了學拍照,學了學寫會議信息。因為以前……我對政治這些真的不感冒,也不看新聞聯播,也不會專門了解黨啊,這那的,就感覺這些特別虛。然後經過這三個月,自己也能寫這種關於黨務的東西了(笑)。

後來回稅務局前,我也想了很久。因為其實在區委的話,那個工作看起來很厲害,因為妳每天都是跟著全區的壹把手,他去哪兒妳去哪兒,跟著拍照什麽的。可能社會地位啊,比稅務局要高壹些。但是工作就是很單壹,就是跟著領導,說領導幹了什麽,區裏幹了什麽。寫東西拍照片,就這些。如果回到單位稅務局,可以繼續做我的誌願者。可能對自我價值的壹些實現,更有幫助。我就回來了!區委那邊的話,每天上班時間不穩定。每天晚上都要加班,經常晚上回家都十點十壹點了。趕上區裏大會,還要駐會,晚上都不能回家。那三個多月,只有三四天是正常下班的,其他日子都是加班到夜裏。更別提業余時間參加什麽活動。周末領導要去調研,妳就得跟著去。就不會再有什麽新鮮的東西了。當時綜合考慮了壹下,就回到我們單位了。就什麽活動都能參加:包括團區委讓我參加壹個國際誌願者儲備人才培訓,以後有機會去國外做壹些誌願服務什麽的;還包括北京當時有壹個文化推廣師。有這個契機,也去培訓後,也成了壹個推廣師。

這回的疫情,從十二月,從爆發以來,或者是,大家意識到這個嚴重性還挺晚,壹月十幾號吧,當時我還訂了外出的計劃。那會大家還是只知道有肺炎得註意什麽的。過完春節之後,隨著形勢越來越嚴峻了,大年初五的時候,我們懷柔區,就是所有的單位的在職黨員接到通知,接到通知,就是“下沈”,懷柔區有569個黨員,被召回去,到各個鄉鎮街道,壹線,然後去做好這種叫“防護”吧,當時還不叫“疫情阻擊戰”呢。但那個時候只是黨員下沈了,社會上的誌願服務啊都還是自願為主,人員也不是很多。我家有寶寶,我也是做好防護,不出門為主。剛開始也是捐款,各種往武漢捐款。後來北京也開始越來越多。包括各個小區,現在都是發放出入證才可以進出。來往的車輛都得登記。然後每個小區妳家有幾輛車,幾個人,都親自去物業去核實,按數量去發放。沒有的壹律不讓進,出去也看,進來也看。因為妳出去的時候,看看妳有,沒有的話提醒妳帶,妳沒有的話就算是本小區的,我認識妳,也不讓進。現在就是這個情況,每個小區都是。管得特別嚴。就是為了防止外來人口,回來瞎串。本來(1月)31號就要回去上班了,國務院不是出了那個修改放假的通知,二月份才上班。但我們單位,稅務嘛,也是要服務納稅人的單位,不能妨礙大家辦事兒嘛。我們稅務局其實是從1月31號,原本的那個放假(復工)計劃,就開始上班了。

我是在稅務局的黨口,不是涉及具體業務的。但這種情況下,黨政的部門也是要在的。包括輿情啊,包括壹些統領上的工作,我們要跟大家溝通。然後我就是1月31號上的班,但初二初三的時候,我們局的所有領導就已經到位了,就在局裏研究方案,怎麽去抗擊疫情。我們單位算做得挺好的。回來上班的人,就餐這塊,防止密集嘛,我們單位就排了時間表。壹層二層三層人,取餐時間是十分鐘。大家錯峰去取餐,取完餐各自去辦公室吃,每個辦公室只來壹個人。輪崗嘛。有的在單位辦公,有的在家。每個辦公室留壹個人,這樣大家也不串辦公室。然後減少密集。出門戴好口罩。我們單位黨口這邊,黨肯定統領嘛。也知道大家在基層做,需要後續的包括怎麽做壹些照片的記錄留檔啊,和壹些文字材料啊,往組織部上報。這次疫情,咱們國家還是從黨這塊,就是出手的。包括什麽組織部這邊,占了很大的主動權。包括“黨員下沈”啊。

我老公也是初五,就到鄉鎮壹線去幫忙了。我自己也是,想著家裏壹個人出去也是出去,要說在家就都在家了,都出去壹個了,其實也相對沒那麽安全了,也沒有絕對的安全。我在區裏面還是挺出名的,壹提起誌願者,大家都想到我。然後包括拍壹些誌願者宣傳片,也都是我給他們出鏡。也不是別的,就是那麽多次的活動、大事上,自己都去了。這次是真正,確實是需要了。而且這個需要的人員,其實是越多越好的。要就幾個人,根本就看不過來那麽多小區鄉鎮。當時共青團也是出了壹個“抗疫突擊隊”,讓大家自願報名。由團區委去對接各個鄉鎮。然後按照轄區,妳在哪個轄區居住,就給妳安排在哪個地方上崗,就近原則。剛開始時候報了,但人員畢竟有限,等了兩天沒上崗之後,我就主動到我們這邊社區上崗了。我們社區這兒還挺缺人的。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之間。我是早上八點得上班,下午回來得六點了。如果我先站崗再回家看孩子,其實也不是很衛生,所以我就白天上崗回家,照顧孩子吃飯,等到八點,我來站晚上八點到半夜零點這班崗。晚上也最缺人。從疫情比較明顯地爆發到現在,每天晚上四個小時,在社區的點兒那,給大家做出入登記、測量體溫啊,做各種安全的提示什麽的。

我自己也會發朋友圈,發自己上崗的朋友圈。我們區這邊,各個宣傳口徑,也都有登我做這個事的照片。做這個事不是為了讓人看到吧,但是做了,人家看到了,心裏還是挺開心的,呵呵(笑)。

冰輪:我也看見妳的照片了(笑)。

揚揚:現在真是人心惶惶的。因為這個數字,是每天都在增長的。我們懷柔很小,整個縣城,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總共就是三公裏不到四公裏的壹個方形。旁邊是鄉鎮。每個小區挨得特別近。說從哪個小區傳出來,就大家還挺恐慌的。但是,不管我們這些人在小區門口,幫大家看門,肯定是有意義的。妳能防止外來的人進來,也能……妳自己在家不會每天測體溫,但進進出出的我們,會提醒妳測體溫,會提醒妳帶口罩。我們的存在就是讓妳知道,外來人進不來,妳也趁早別串門,別互相瞎走著。大家其實,真是因為增設了這些關卡,大家都不怎麽出門了。只有買菜什麽的出去,也不會有什麽聚集。再有就是,感覺在這種時候,這是我自己感覺到的啊,每次我在這裏站著,進出的這些人,久了之後妳都認識了,他們每天看見妳心裏特別踏實。他們覺得,妳在守護他們,就是‘有妳在,外人進不來’,那自己這邊,就是壹方凈土,比較安全。而且他們也會看到妳的辛苦,就會更配合。這就是壹個正能量的。

包括我為什麽喜歡當誌願者,每天特別累,但是妳幫助了壹百個人,就能聽到壹百聲由衷的感謝。他們心裏特別感激妳。這種感激,就會化成我們心裏壹種特別陽光的正能量。會帶來好心情的。我們晚上站崗也是,前幾天降溫很冷,口罩供應都不及時,我們都是想辦法自己買到口罩,反復利用,做好防護。洗手液、消毒液什麽的都不好買。現在口罩,基本就是妳有錢都買不著。

物資上,現在政府也做不了什麽保障。因為人太多了,光醫療部門人都不夠,何況是這些。大家其實都是自己解決,自發的。反正我覺得就是挺正能量的!不是妳自己在幹!每天我壹刷朋友圈,至少同道中人,我們的誌願者小夥伴全都在那裏站著。我們都在做壹件事,這件事把我們大家都串聯起來了,壹起努力。如果說妳讓我,真的沖到武漢去,我可能做不到。有家有業。但是在身邊力所能及守住這壹小塊地方,能去盡壹份力,就覺得自己沒有幹坐在那裏,等著別人來保護妳。心裏也比較心安吧。

冰輪:所以妳在守妳自己住的這個小區對麽?

揚揚:對,在我發現我可以來之前,只有她壹個人。我意識到這件事之後,晚上來了,晚上就是我們兩個守夜了。因為有時候來人之後,又要做登記,又要測體溫,壹個人拿不了許多東西。其實組織部把569個黨員,分配在了懷柔各個小區的各個門崗。可能各個門崗1-2個人。然後像我們這個小區比較大,東門壹個西門壹個。標配就是這樣了。像我們這樣自發來的人,可以分散開,去填補。有時候,比如昨天晚上,他們需要上報壹個急活,報壹個材料。其實,妳知道,國內是這樣的。咱不僅要做這個事兒,防疫,但不能只做事兒不宣傳。咱還要把這個事兒,妳做了之後妳要留痕。妳有照片,妳有文字。妳才能知道這個事兒妳做了,怎麽做的。對上對下都有個交代。我們也是。我現在每天除了自己做這些事兒之外,每天還要持續地報道:我們局各個部門的人,在各個疫情壹線都做了什麽;我們局的具體措施;我們局黨委如何發揮職能作用,怎麽去服務納稅人,怎麽高效地做。這些都是要在這種困難時期,肯定也是要有這種正能量的聲音,不斷在發聲的。我們等於除了防疫的工作,還要做這些宣傳性質的東西。像昨天我們崗的人,是司法局的人,然後因為他們局需要出壹個報告。如果我不在的話,他就沒法弄了。因為他必須要回去交這個材料,如果他走了,這個地方就沒人守了。所以有我在,他就可以放心走,這樣交替著。壹個人,真是臨時有個什麽事兒,還是挺難的。因為現在,真的有人不理解。因為每天,我們接觸的正能量的是比如:有的時候每天給他們量體溫、消毒,來個快遞消毒再給他們,提醒他們戴口罩、登記。他們有的人是很感謝妳的,但有的人是很不理解的。就覺得妳很麻煩,我回自己家幹嘛攔著我。妳誰啊,妳管著我不讓我回家。有這種聲音的!

冰輪:懷柔現在感染的人多麽?

揚揚:懷柔現在七個。

冰輪:分散在幾個小區?

揚揚:現在都比較集中。其中有三個都在同壹個村裏。那個村現在已經封了!現在就是,他全都是傳染壹串的。懷柔最開始,是從這邊的壹個汽車廠車間副主任——他是懷柔的第壹例。後來新確診的壹個人,就是這個汽車廠的。這次基本上都是,壹個人帶出壹串來。妳看為啥這回,增長的就是挺害怕的,防得這麽厲害。那壹個村子三個人不知道跟這個有什麽聯系啊,但現在基本都是壹家壹家的。這家有壹個,剩下幾個確診基本就只是時間問題。然後我這個小區旁邊的村子裏也有壹個。所以這個村子也封閉了,不確定他家人怎麽樣。最開始做得比較好的就是,懷柔、平谷、密雲、門頭溝。這幾個地方開始壹例都沒有,然後突然間陸續失守。先是懷柔這邊出了壹例之後,壹連串的七個,分散在四個小區。但是壹個區域會有好幾個的情況。懷柔跟密雲挨著,然後懷柔有壹個人,在不知道自己病情的情況下,去密雲壹個人家裏做客了。結果他回來後就確診了,他的妻子還在繼續上班。第二天他妻子也確診了。就代表著,他妻子辦公室的人,都叫密切接觸者。然後他們去的密雲那家人,最開始沒有意識到。等到他們確診之後,幾天後密雲那家也確診了。密雲那家開始應該是確診壹個,然後大人和孩子都確診了。結果幾天內,密雲從開始的0,變成了7。壹家人連帶著中間跟別人吃飯的別人,都傳染上了。現在連帶著四十多個人都在居家隔離。

冰輪:那這種防疫,需要很多很多人手啊。

揚揚:對。因為現在為啥都讓居家,因為這個病的潛伏期太長了。它潛伏期短,壹般是3-14天,現在說最長潛伏期可能有24天。還有無癥狀患者,特別可怕。妳這個人已經感染了,但妳沒有任何的異樣。

冰輪:真智能。

揚揚:特別智能,這回這病毒特別邪乎。就基本上現在知道的,只要壹個人染上,回家基本壹家人都跑不掉。這家人如果出去跟誰吃飯了,也基本都能染上。現在第壹個十四天過去了,還在等第二個十四天。就是因為好多人接觸過疑似或者潛伏期的人,需要再等壹個十四天,看看這些人能不能爆發出來。現在各自在各自的家裏,都別出來。除了買必要的生活用品外。因為十四天壹過,第二代被傳染的人,基本就都能凸顯出來了。然後就可以治療了。真的挺可怕的這次,就傳染面特別大,特別迅速!特別容易被傳染。就好像妳只要接觸過之後,妳確診就只是壹個時間問題。有的人是,妳第壹次測,陰性沒事兒,第二次再測測還是陰性。然後到第七次第八次才確診。妳確診完是陰性,也並不代表妳沒事兒,妳要反復去測,最後可能就確診了。

冰輪:但在過程中,妳又不知道又接觸了誰。

揚揚:所以現在說,現在特別需要大家都說……這兩天不新出了嘛。前兩天習近平總書記到北京調研,說以社區為最後壹道防線。把社區的門守好了,不讓來回串。有接觸史的,各個社區給妳送飯送菜,妳不用出去。過了十四天後,如果妳全家人反復檢測都沒問題,妳們才可以繼續出來。就是以社區為單位在管控現在。

冰輪:感覺唯壹靠譜的方法,就是全國人民,誰都不理誰,每壹個人隔壹個屋裏。爭取在家裏,都壹個人壹個屋子,誰也別見誰十幾天。

揚揚:但是這個病毒特別可怕知道麽,它不怕冷,包括下得雪什麽的。它只怕高溫怕酒精,75度的酒精,和那個56度以上的高溫。食物做熟了是沒事的,但是壹般情況下,生存力很強。

冰輪:剛老公去幫忙,他是幹嘛?也是去幫忙呢?

揚揚:他是黨員嘛,也是公務員,在老幹部局。

冰輪:老幹部局是幹嘛的?

揚揚:服務退休老幹部。定期給他們組織壹些表演啊、演出啊,組織老幹部的文體活動啊。包括慰問、走訪,組織他們的壹些培訓什麽的。有壹些有傑出貢獻的人,不在位了,也要去定期看看他們需要什麽啊,為他們服務什麽的。

冰輪:他們大概有多少服務對象啊?

揚揚:嗯……因為級別比較高,也就幾十個。不壹定到五十個。妳知道麽,他們這個局,開始是壹個老幹部局,改革之後,並到區委以下,雖然還叫做局,但是是類似壹個部門了。後續會不會還存在,都是壹個未知之數。呵呵(笑)。組織部是這樣,懷柔部所有的單位,不管什麽部門,園林綠化啊、財政啊、司法啊、所有這些單位,它都抽人,抽了569個黨員,分到各個鄉鎮,下沈到各個村和小區的壹線。我老公,就屬於這569個人裏,服從區委組織部的安排,然後到壹線,為大家守門這種。我就等於是誌願服務的這波力量。主導這個工作的人不壹樣。

冰輪:等於妳也是黨員,但開始沒被他們抽走,後來誌願做了這個事兒。

揚揚:對對。因為我這個單位,屬於市區雙管單位嘛,北京市稅務總局,懷柔區稅務局。這種雙管單位,這種活動壹般是從虛職單位裏去抽人。因為他們(569個抽走的黨員)是托管站崗,白天幾乎不用再去負責單位的具體工作。像我這種,白天是需要回單位上班的。我能出來的時間是,晚上的時間,通過誌願的形式來做。

冰輪:這個叫“黨員下沈”?!懷柔總共有多少小區啊?

揚揚:這個我不太清楚,特別多。還有鄉鎮,每個鄉鎮有幾個村。懷柔區的村太多了,很多都是靠村裏的自發力量。懷柔區光小區帶鄉鎮就十幾個,每個鄉鎮下面的村子可能都十幾二十三十,每個村子各個入口出口都有人把守。相當壹部分力量,這些必須的關口啊,很多輔助性的,很多自發的村名、黨員、誌願者,是非常可觀的。比黨員要多得多,應該是好幾倍。

冰輪:是每個村都要派壹個黨員去麽?指導指導工作?

揚揚:嗯……基本每個村都會有黨員去。也不壹定指導工作,但每個黨員派到那兒就是站崗,跟大家壹樣。說白了就是,妳要做的職責就是這些,妳在這個位置這麽做,自發來的人就跟妳學著做,大家就都標準都比較統壹了。做不到每個村都派人,但基本上覆蓋了懷柔每個小區和重點的鄉鎮。但鄉鎮的話不能負責到每個村,每個村還要通過村委會,每個村還有先進的黨員,通過村委會的協調,保證每個村的到崗。

冰輪:明白了。所以其實大部分還是民間自發的、自助的這種力量,對吧?黨員只是去起壹個統籌、宣傳、培訓壹下標準化做法的作用是嗎?

揚揚:應該這麽說,其實現在特別明顯,都是黨在領導。比如組織部會派五百多個黨員“下沈”到各個社區,各個鄉鎮工作。與此同時,每個村都會有村的黨支部,每個鎮都有黨委。包括社區有社區的黨支部。以支部為單位,支部書記再去安排本村和本社區的黨員,再去做這個事兒。這個事兒,都是通過這個黨組織來進行部署和安排的。

就像是串聯的神經,每個區來講,區委組織部,然後再到各個鄉鎮,串了壹堆點,就跟神經元似的,然後從各個鄉鎮再發射到各個村、社區,從黨支部輻射到各個黨員,是這麽統壹的調配,通過這個力量給大家排好班。不能只靠自願,要不大家都來了,或者沒人。沒有人不行,人太多也不行,不能人員密集。

冰輪:因為我壹直不是很了解,黨建工作、黨務工作,團建工作、團務工作是怎麽個內容和運作。

揚揚:嗯我原來也不懂。我就當了村官後,專門做這個黨務工作。然後後來去稅務局後,收了不到壹年稅,就給借調到區委去了,在區委那邊也算做的黨務工作,現在就比較了解了。現在,從習總書記開始,國家黨建這塊,真的什麽工作都是黨統領壹切。包括去年這個“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主題教育。然後,他都是通過壹個黨員的角度,去領導妳,去發揮壹些作用。這回他不也說麽,這次這個疫情的阻擊戰,是檢驗“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成果的壹個考驗。什麽是“初心”“使命”,就是“為人民”。這時候,黨員不站出來,誰站出來?所以發揮黨員的力量,發揮先進帶頭作用,然後有很多不是黨員的人,也義務去做誌願者來。但黨員必須沖在前面。包括我看到他(習)的講話還說,大家必須服從安排和指揮,如果有臨陣脫逃的,會有處分。反正從黨這塊,大家也都幹得風風火火的。

冰輪:所以妳覺得現在黨員,還是比較積極的?就是黨性……還是比較不錯的?

揚揚:嗯……這麽說吧。妳要入黨,就必須要做出點什麽來,妳肯定各方面比較積極。入黨每年是有指標的。每年單位都會進來二十幾個人,但是每年入黨名額可能就幾個,肯定是優中選優。那什麽是優?肯定在履職盡責的過程中,妳做得非常好,妳在大事面前有擔當有作為,妳不管日常工作也好,個人的思想、品質,各方面都是比較優秀的,才會發展妳為黨員。等於至少,發展黨員這個口兒,卡得很嚴,都是發展那些,優秀的、有擔當作為的……有黨性的人。但也分事兒,比如壹個事兒做了,只是耗費壹些心力卻沒有危險的時候,大家積極性會高壹些,但當風險很大的時候,就不是每個人都會做。願意做的人,比如說我吧,我每天都去。有些說服從安排,能幫點是點的人,可能五六天排壹次班我去。而有的人就不報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現在我們這邊,黨員壹妳要服從單位的黨組織領導,再壹個現在要求去妳住的社區報到,雙報道。我忘了當時怎麽提的,好像是“街鄉吹哨,部門報道”。原來的話,只在所在單位服從黨的領導,這樣的話,屬地性就不是那麽明顯。自從這個之後,街鄉裏,在冊的黨員有多少就是心裏有數的。每年,比如要回社區勞動幾次,幫忙幾次。這個會錄進系統,在系統裏有體現的。當發生這種(疫情)事情,他(黨員)就可以非常清楚,自己該去哪個居委會報道幫忙。

比如我屬於哪個居委會,居委會給我排班,我可以從幾點到幾點,我就可以在這裏上崗。他(居委會)們呢,接到這個情況,就可以把其他的時間給其他黨員安排。在冊的黨員有多少,能做這件事的有多少。妳想,如果他只知道幾個黨員,班肯定排不過來,但幾乎所有黨員都去社區報到了,那麽這壹個社區,在冊黨員可能有幾百個,那麽只要有幾十個願意來做這個事兒,這個社區基本上就能實現壹個有人站崗、把門的事兒。

所以……不遇到大事兒還不知道……這麽有必要,哈哈哈(笑)。

冰輪:“​黨”這麽有必要?黨組織?

揚揚:對…對!

冰輪:聽妳說這些,還挺長見識。我有壹堆問題!

揚揚:沒事兒妳慢慢問。

冰輪:村官的日常工作都是啥?

揚揚:村官的活特別雜,特別搞笑。我還幫村民打過栗子!我在的哪個鄉鎮,最主要的農作物就是栗子和核桃。我還去幫他們幹過農活。跟村民打交道是壹件特別神奇的事情。妳在機關做工作,做壹個活就是壹個活。但在鄉鎮不壹樣,妳要讓老百姓配合妳的壹個工作,可能需要幫她帶壹會兒孩子,幫他打壹個栗子,來拉近妳們的感情。或者妳去跟他聊天,每天跟他待壹會兒,讓他慢慢接受妳這個人。就是只要他們接受妳這個人,妳跟他幹什麽活兒他都會配合妳。但他要不接受妳這個人,他明明可以做,也不會理妳。村官其實就是黨建工作。想我剛跟妳說的,村裏的黨支部就是鄉鎮黨支部下的壹個組織。村委會裏會有黨支部,黨支部的書記就相當於村裏的壹把手,他來把村裏的工作安排好。很多工作就需要,發揮黨員的先鋒模範作用。很多事,都是靠黨員的,妳包括修路、路燈啊。妳想,村民們很多很樸實,他們很多計算機不會操作,系統不會錄入,包括壹些日程的檔建,他們不會歸檔。比如,我們現在撥個50萬,給他們修路,原本路太滑了,壹到季節會有很多安全隱患。那妳這個錢,是怎麽花出去的?怎麽分配的?它需要壹套程序的。

黨支部做的事兒,壹方面是“三會壹課”:三會是黨員大會、黨小組會、支委會;壹課就是黨課。“三會壹課”其實是壹個思想的統領。妳定期給他們上黨課,是給他們灌輸壹下,不斷地錘煉黨性啊,學習黨的知識,讓妳時刻吸收這個……“紅色血液”,定期給妳看壹個紅色電影。這是壹個思想上的……比較正能量的教育。然後“三會”呢,就是通過會議,去議事。比如說黨支委會:每個黨支部會有幾個支委——黨支部書記、組織委員、宣傳委員,和……村裏就這幾個比較多,是常見的。每個支委在壹起,就商量著,每個村要做什麽,給老百姓幹什麽事兒,最近有沒有做什麽活動。這幾個人是,把幾個大事兒在壹起壹碰,決定要做什麽;黨員大會是什麽呢,把我們要做的這些事兒,讓大家都知曉。有人說“領導光收錢,不給大家辦事兒”,黨員大會就是這麽個作用。我們把要做什麽都跟大家說了:我們在什麽時候,為大家做了什麽。我們要做什麽,需要大家的配合。妳們黨員要做什麽,全村人做什麽。近期的工作也是通過大會來部署。這種“三會壹課”的記錄,每個季度鎮裏或區裏都會有人來檢查的。這些文字性的材料,都是要有村官來記錄的。

除了“三會壹課”中文字性的東西,再比如說,以剛才鋪路的工程來說:水泥多少錢,人工怎麽計算的,方方面面的明細,會計會做,但可能不會歸檔。村官就要把這些——從項目的申請、跟鎮裏的報備、鎮裏批多少錢、實際用多少錢、怎麽驗收的,然後總結完整地歸檔。每個項目,不管修路、路燈、種植園項目、房屋修繕,都是有資金。村裏比如說危房改造,這些福利都很多。但老百姓怎麽享受到呢?他自己不會申請。這裏就是通過名額分配到各村,村裏根據情況如實上報,鎮裏再來分配資金,人員怎麽傾斜,從而讓老百姓能享受這些福利。而在做這些事兒的過程中,不可能說我給誰撥錢,錢就直接過去了,那腐敗不都這麽來的麽。也是有這種擔心的,公信力也是這麽沒的,所以就需要申請。但具體的申請,做表、拍照片、什麽規格、妳要翻建房屋妳的鄰居是否同意,各種協議怎麽簽。每壹項工作都有壹個完整的流程。這個流程就由村官來帶著村民完整地做完。就是把村裏很多工作串聯起來了,老百姓不會的幫他們解決。這種解決,也包括妳需要他配合完成壹個什麽事兒,就要先去幫他把地裏的這點兒活幹完,他就會很支持妳,下次妳再幹別的活兒的時候,他可能就是妳的背書壹樣:嗯,這個人特別實在特別好!是為咱們辦實事兒的,咱們都配合她。有時這麽壹句話,會讓這十幾戶人,都特別聽妳的話,願意配合妳的工作。

(笑)所以在村裏幹活兒,特別考驗人的情商和打交道的能力。跟老百姓做事情就是,妳走到他心裏了,妳幹什麽都是對的,都行,他都支持妳。妳幹錯了,別人說妳,他都不讓別人說妳。但是如果,他不認可妳這個人,妳幹的事兒再是為他好,他都不會接受——既不接受妳這個人,也不接受這個事兒。

冰輪:(笑)那誰來決定,這個村今年要不要修條路,要不要做房屋改造?是根據老百姓反應的需要決定的,還是有壹部分是由領導決定的?

揚揚:基本是大家申請。也有壹定的標準,按照標準申請,政府給妳報壹部分的錢。比如妳的房屋該改造,但妳不想改,那政府給妳出壹半的錢——不然除了危險,對妳不好,對大家也不好不是?還有壹種情況,房子可以翻修了,但並不緊迫。那就個人發起申請。妳拍好照片,村官幫妳把數據收集好,圖畫好,準備好壹套材料,到鎮裏審批。鎮裏認為妳的情況,符合標準,根據今年資金、上報的數目,進行統籌分配,可以給妳補貼壹部分錢。其實蓋這個房子,具體施工是自己找人,只是申請後根據政策補貼可能會獲得壹部分錢。

冰輪:村官的制度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揚揚:特別早了,習近平不也當過村官麽?各個地方開始的可能不壹樣。懷柔區這邊第壹屆村官,可能也就十年左右。但現在沒有了。他就相當於當時的那種知青下鄉。

冰輪:哈哈哈,知青下鄉!

揚揚:對!就是這樣。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習近平不是也是知青下鄉麽?這就是壹個知青下鄉的衍生物。角色其實就是黨支部書記助理,協助主持壹些黨務工作和事務性工作。

冰輪:妳那個村多少個人?

揚揚:不壹定,小的村有的就壹兩百人,大村好幾千人。

冰輪:那也就是壹千來戶,或者七八百戶的樣子?

揚揚:嗯。像那種大村,壹般就會有1-3個村官。

冰輪:那他有什麽配比麽?

揚揚:比如說(懷柔)壹年招壹百多個村官,然後分配到各個村。然後根據村大,分配1-2個,村小分配1個。如果壹個村已經有了(村官),今年就不會招了,他會根據村裏需要的數量來招。

冰輪:妳有沒有選擇呢可以去那個村呢?比如他給妳兩三個選項,妳從中選壹個?

揚揚:村的話,沒有選擇,服從安排。妳可以選鄉鎮。

冰輪:如果妳是懷柔人,他肯定會給妳安排到懷柔的村麽?還是也有可能給妳安排到平谷去?

揚揚:妳考的懷柔就是懷柔的。各個區分別招!進到區裏入圍的名單後,有壹天會有壹個雙選會。妳拿著材料,現場會有十幾個鄉鎮。妳遇到自己的鄉鎮,可以坐下跟他聊壹聊,如果他願意收下妳的簡歷,基本也代表妳可以去這裏。如果他讓妳去別處看看吧,妳就去別的地方,直到把妳這份簡歷投下。

冰輪:壹般老百姓對新來的村官,是抗拒還是歡迎?

揚揚:冷眼旁觀!看看妳這個貨,到底是不是來給我們幹事兒的(笑)!

冰輪:是不是有人確實不幹事兒呢?

揚揚:嗯,會有。而且,因為村官很多都很年輕都是大學生,很多都沒在農村呆過。村民可能就對妳有偏見,覺得妳眼高手低,妳覺得自己了不起吧?!有的人就是把自己分內的事情做了,無功無過就好。但也有人希望把事情做好,獲得大家的認可。不壹樣!

冰輪:大部分都像妳這麽盡職盡責呢?還是大部分無功無過就好?

揚揚:大部分就把自己分內事做好吧。因為有時候……跟村民打交道……確實很生氣。(笑)還會有那種精神不太正常的人,都會有!

冰輪:現在北京懷柔那邊的農村生活,壹般是什麽樣兒的?壹個家,幾代人壹起生活?還是壹個家,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呢?

揚揚:基本都是空巢狀態。年輕人基本都出來了,沒有年輕人在村裏了。

冰輪:家裏只有老有小?

揚揚:嗯…..年輕人帶著孩子都不回來,除非老人說我給妳帶孩子。基本我那個村,大家都在縣城有房子,或者都在市裏有房子。然後年輕人在北京打工,或者在懷柔(市區)工作。生了孩子,壹般老人從山裏下來到城裏帶孩子的居多,壹般不會把孩子接到山裏去住。基本都是老兩口守著房子。村裏基本沒有勞動力。

冰輪:那他們有地種地麽?

揚揚:這就回到了……懷柔的主要產物,栗子和核桃,基本上什麽都不用管它就長。只給他剪剪枝就可以了(笑)!就基本靠天吃飯。而且這邊都有合作社,妳種的栗子不用擔心銷路,鎮裏會統壹把各家各戶的栗子全都收走,拿去賣。要不然妳還得賣,還得操心。

冰輪:那壹般價格給得好麽?

揚揚:還挺好的。都是統壹的價格。比如今年栗子統壹六塊錢壹斤、八塊壹斤。收就是這個價格收。然後他們發出去做壹些衍生品什麽的,或者賣給廠子加工商。所以為什麽現在栗子比以前貴多了?以前妳可以找村民直接買,他可能四塊錢、三塊錢就賣給妳。可能來收栗子的人,壓得更低。然後他們(村民)想著賣了省事也就賣了,老百姓收成反而不好。自從這裏成立合作社之後,統壹收,就六塊壹斤收。老百姓都能得到這個價格,栗子也賣出價來了。

冰輪:合作社這個東西,什麽時候建的?

揚揚:我記得是我當村官的第二年,我們鄉鎮就建立了這個板栗合作社,就註冊壹下就行了。這是鎮裏面提的要求。因為當時栗子市場價就是六塊錢壹斤,人來收的話可能就三塊壹斤收。然後就想了這個合作社,統壹六塊收。應該是14、15年。

冰輪:當時鄉鎮是響應了什麽號召呢?還是自發的?

揚揚:這個……應該是自發的。也可能就是互相借鑒的方法。因為比如北京市的政策,不可能管壹個小小懷柔的栗子,懷柔整個也只有三四個鄉鎮是產栗子的。

冰輪:妳聽過別的鄉鎮,有別的類型的合作社麽?比如產石榴的?石榴合作社?

揚揚:這我倒沒聽過。

冰輪:就等於,擠壓了中間商唄?政府扮演中間商的角色。

揚揚:對!!中間商真可能把價格壓得很低,賣得價格也不低。但是這樣壹收,栗農能保證收成。

冰輪:所以……現在農村的生活就是……沒什麽生活?(笑)

揚揚:嗯!對!所以他們現在就跳跳廣場舞啊,種種自己小院裏的那幾棵菜。洗衣做飯看電視,是不是出來掃個雪鏟個冰。在健身器材的地方,活動活動筋骨,聊聊天,曬曬太陽。村裏壹開黨員會,大家都可積極了,因為也沒什麽事兒做。各個黨員,生怕不叫自己。

冰輪:老人裏面的黨員多麽?

揚揚:多!基本都是老人。年輕的都出去上學工作了。

冰輪:給我說說妳收稅的事兒?

揚揚:懷柔這邊是行政服務中心,我們稅務局占了兩層。有負責企業納稅的,負責房地產交易契稅的,還有各種稅,各種窗口——需要大家現場辦理的大廳。除了稅務局外,還有房地產交易中心,國土(局),都會有。這樣大家只要進了這兒,基本跟政府相關的事兒,都能辦得差不多。我在大廳的時候,是在壹個買賣房屋的契稅窗口——辦房本之前要交的那個稅。

冰輪:稅率多少?

揚揚:中間改過。現在是1%、1.5%、3%這三個(檔)。區分就是,看妳家裏有沒有別的房子。如果妳有愛人,就是妳和妳愛人、孩子,以家庭為單位。如果妳已經有房子了,在居住需求外再買。那就是3%的契稅。如果妳是買家庭唯壹的住房,就是看面積。90平米以下的房子1%,90平米以上的1.5%。這是買方稅,賣方也是有稅的——增值稅和個人所得稅。

冰輪:那如果壹家人,是按戶口算的麽?

揚揚:不壹定,比如說我和我老公和我們小孩兒,我們三都不在壹個戶口本上,但也算壹家。

冰輪:會找人來調查了解實地的情況?

揚揚:對,因為我們是有壹個系統的,是能夠查的。

冰輪:查妳們是不是住在壹起?怎麽查?

揚揚:這樣,收稅如果采取低稅率,是需要妳去填個表的,簽字按手印。來證明妳自己承諾妳說的情況屬實。我們拿著妳的身份證去查,就查出每個人是否買過房子。就是妳所有的購房記錄,契稅的交易。如果查出不符合,比如妳說妳未婚,但我們查出來妳已婚,那麽除了要補齊稅款,還要罰款的。

冰輪:妳們能查到壹個人在其他省或者其他國買過房子麽?

揚揚:查不到,妳在北京,我們只能查到有沒有在北京市買過。這個“唯壹”,也就指的是本市的唯壹。

冰輪:這裏有作弊的空間麽?

揚揚:不大,但是也有。但契稅這塊,不是很大的壹塊。稅率也不高,沒有什麽賺頭。稅收的風險點,都在企業。企業有壹個很微妙的詞,叫合理避稅。壹般查企業都是查流水嘛,如果妳流水跟庫存對不上,那就肯定造假了呀!

冰輪:稅務還是挺“肥”的差事,起碼大家都這麽看,對麽?

揚揚:哎呀……大家……在我看來,稅務是壹個比較危險的行業(笑)。因為,很多事情,現在形勢這麽嚴,誰敢貪呀!風險多大呀。其實妳要是收了壹個什麽東西,妳就是壹個把柄落在了別人手裏。他就要求妳做更多的事情。可能剛開始給他做得事情並無所謂,無傷大雅。後面的事情,可能就把妳身家性命都搭進去。

冰輪:那妳有沒有貪汙受賄的機會?(笑)有沒有腐蝕的力量曾經向妳伸出了魔爪?

揚揚:沒有,哈哈。因為我這個人本身就……人家壹看我這個人,可能就比較死心眼。不太聰明的樣子(笑)。我收稅就在大廳吧,後面就是攝像頭。而且很多我做的是給大家減免稅的那種,也都是按照政策執行的。也沒有這個空間。後來吧,我就在行政部門,每天做的都是黨務工作,和比賽呀,現在連納稅人都不接觸了。

冰輪:(笑)妳總體上覺得中國的賦稅重麽?

揚揚:嗯……怎麽說呢……

冰輪:那估計就是重的(笑)……

揚揚:也不是。這重和不重,是針對誰的。比如今年減稅降費吧。小企業的這些小部門,幾乎都沒什麽稅。因為,過去妳在幾萬以上就得納稅了。但現在,好多開小小飯店啊、小賣部的,小的這種企業,他們都夠不了起征點,都不用交稅了。就報壹個零申報就可以了。

冰輪:起征點是多少呢?

揚揚:我看看啊……因為今年變化特別大,變來變去的,今年這壹年,變得很厲害。今年在中國,是“減稅降費”年。有了……現在小規模納稅人,是壹個季度銷售額30萬以下,免稅。我說的這個是小規模納稅人嘛,就是妳是壹個小商小販,小戶。在申請納稅的時候,有壹般納稅人和小規模納稅人,是有界定的。

冰輪:妳剛才說的“改革開放四十周年的宣講教育”活動,能給我講講麽?

揚揚:當時《懷柔報》的主編,也是宣傳部處級的壹個調研員。當時區領導交給他來策劃這個事兒。他當時就在懷柔區做了七條路線。就是妳怎麽看這四十年的變化?肯定是是同壹個地點,它有和原來的不同。他拿有懷柔特點的地方,串成七條路線,每個路線有各自的講說詞。宣傳部那邊接受報名,區裏面那些單位,多少人,跟他報名,來進行這個參觀。然後我們就根據人數,安排車輛,排出班來。他們就告訴我們這些解說員,我們要帶哪個單位的多少人,多少車,是哪條線路。我們每天就根據這個線路提前壹天準備,跟這個站點裏面的人溝通協調好,安排接待。在路上介紹壹下總體情況、講解。我們負責的就串起這條線,讓這個活動順利進行。

冰輪:這些參觀的地點具體都是什麽?

揚揚:我們選了懷柔區的幾個公司,幾個比較先進的黨支部,幾個比較有特色的民宿戶。各種!有幾條線呢!每條線都選五六個地標、比較關鍵的、發展比較大的地方。

冰輪:也就是以傳播“正能量”為主對麽?

揚揚:對對!要看四十年來的發展變化呀!那過去民房多麽破舊,現在那民宿戶做的,妳進去以為進馬爾代夫了,呵呵(笑)。真的特別誇張!還有懷柔本地的企業,這麽多年的老品牌,老字號,都進去參觀,工藝流程,是怎麽延續到現在,什麽樣子的。都是很正能量的東西!

冰輪:所以妳的工作,整體還是挺有正能量的工作?!

揚揚:我感覺我從參加工作,就是壹個正能量的化身!哈哈哈(笑)先去村裏給他們帶去各種溫暖,送溫暖;然後去當誌願者,給大家傳遞正能量;在各種活動裏,永遠都是壹個給大家正能量的宣揚者!呵呵呵呵(笑)特別逗。我覺得我這些年都把自己活成壹個小太陽了!

(揚揚為化名)

義大利撒丁島記:吃完青醬、起司和西紅柿

我們來到壹個石子灣,根據手機中的定位,這裏叫做San Pietro Island。若非為了更好地在抓取回憶中行個方便,造物的名字並不重要。本地的朋友全程指引,因此不必關心下壹步去哪裏,此時在哪裏。不用預判也不用被期待裹挾,只去看去聽去感受。恰逢了漸近日落,我們在這裏落腳。迎來了這趟旅途裏最沈醉的壹段時空。

在跟眼見耳聞尤有距離時,事事令人產生記錄的沖動。旅途到了深處,這種沖動越來越小,大概作為壹段路途,此時才漸入佳境。

海灣,被不高的石山環繞,漸暗的光像從海上收割了壹捧余暉在此處發酵。小和尚小心翼翼地從密布的石頭走到另壹頭,去尋覓遊到很遠的朋友。找定壹塊大石頭坐著,壹些螃蟹和蝦之類的小生物神隱神現,不遠處兩家帶著孩子和狗在壹塊石板上跳水;三對漂亮的情侶,在壹旁嬉戲。曾經風雨欲來的世界,也有無數寧靜的海灣,滿是除了生活和眼前無所憂慮的人們。世界如此地魔幻現實主義,太陽雨分割出的陰晴,壹邊壹切的自然如此自然,另壹邊黑白秩序顛倒本末。上帝之子是否已經誕生,在指引著人們走向尚有余歲的未來?

壹種基於勇敢和誠實所感到的本能,驅使著我壹次壹次逃離將我置於搖搖欲墜的危險生態位的人事地時。但勇敢的結果,是壹種近乎荒謬的膽怯。這是非常有趣的事情。然後此刻,我在這裏,抱著巨大的熱和冷,來擁抱。又能給誰壹個擁抱呢?不知是否是這片古老的秩序和文明的輸出地對我施加的壹點影響,這裏生生不息,我卻逃離不了毀滅的思索。

這裏是壹片古老、富足的文明盡頭的景象。我曾多次在好朋友Fili的口中,聽他無限熱愛又帶有失落地描述著他世外桃源壹般的家鄉:Sardinia。終於壹切在親眼中壹點點印證了耳聞中的壹切。這裏風景宜人,自然生長,食物美味,這裏長大的人們心地善良,人情緊密。愛情、生活、壹切概念都鮮有歧義、都鮮艷潔凈。人們在自己私有的土地上建造很大的私人住宅、菜園、生活富裕豐富,每日和自己的家人朋友,聚在壹起,更多的時間進行著社交和藝術活動。這是沒有被資本和金錢裹挾的的美國夢。聽說曾經巴比倫和阿拉伯文明的高級階段裏,也曾記錄了這種生活方式。這種奢侈的生活方式,大概並不像世人認為的那般新奇,早已是文明樹上熟透的果實,是每次因為技術革命人類物質突然極大豐富之後短暫進入的進程,是人類文明進入高級階段的自留地。這樣的階段裏,盛產文學、藝術、和愛。但往事的篇章,似乎又都隨著蠻族的入侵而重啟了歷史演化的按鍵。歷史車輪在碾過他們時,似乎從未珍視那被她們文明的母親們呵護在懷中哺育長大的美麗精華。眼前的Sardinia,大概便是這種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富足供養出的壹片人文與風光的田園。然而,它在漸漸消逝,Fili感到了它的消逝,作為外來人的我,也可以感知到這絲淡淡的哀愁。Fili由於自己聰明的大腦、被國際主義的大浪潮,“優化配置”到了牛津大學,去為人類社會做比壹個音樂創作者和欣賞者更“大”的貢獻。盡管在我看來,牛津從裏到外,已是壹片無可挑剔的樂土。但是Fili還是經常抱怨:比如那裏人情還不夠暖。比起他的家鄉,人們不夠熱愛藝術與生活。人們更關註自己的才智和天賦、而不是更熱愛彼此。壹切國際主義、自由主義的發生,都在剝離著他與他的土地最緊密的連結。這對於依戀家鄉和土地的人們來說,是近乎血腥的壹種扁平化的碾壓。

海灣旁的山間,當地的天文愛好者們組織架起三架天文望遠鏡,組織人們觀星,我第壹次親眼看見土星的光環,地球表面的隕石坑,還有在我視力光譜上呈現出彩虹光斑狀的Jupiter。壹場派對正在進行。當地風情萬種的意大利長發男人們,彈奏著吉他、吟唱著古老和年輕的歌曲,拍打著打擊樂,野性和文明的雙重氣息,醞釀出來的荷爾蒙,像最精華的酒。讓人流連、忘我。情侶在音樂中相擁親吻、父親教著女兒愛爾蘭舞步、年輕的姑娘們扭動窈窕靈動的腰身,矯健的老奶奶和女兒在跳舞,老人們喝著啤酒打著節拍,壹個剛會走路的孩子不停地轉著圈,其他幾個年紀較大的孩子在互相追逐。壹切都在試圖激發著某種美和某種欣喜:不自主地,想表達、分享、交流、創造、熱愛。當此刻的每壹個人和每壹處造物,都在全心為此刻的富饒和因果貢獻真誠的熱情,那麽壹切都當如此刻充滿愛與繁榮。壹顆巨大的流星劃過結尾曲的夜空,那是大宇宙的因果在向此刻致意。

走出山裏的夜,我像微醉般地飄然與快樂。思維隨著漸遠的節拍在輕盈地飛馳,只想將它裝進詩歌、情話和對宇宙的暢想。那像是並不真實的壹片樂土,但她又真實到見到她、感受到她、親吻了她,便再也忘不了她。

2019.08.11

小劉訪談 —— 防火公司紐約新移民

小劉:31歲,在紐約防火公司任職。善良、富有責任心的小劉和孿生哥哥兩人一起在紐約打拼。一份普通又責任重大的工作;一紙工作簽證後漫長的綠卡排期的心路歷程;家人的分別與重逢。自由女神的注目下,小劉的生活歷經著這片土地上所有新移民的掙扎與成長。

採訪時間:2020年3月28日

冰輪:紐約的疫情怎麼樣?

小劉:絕大多數人都休息了嘛。我的工作屬於essential work。昨天美國的MFPA(美國消防協會)組織給我們消防公司發郵件,說一切都是照常進行,所有的法規都是不變的。所以我們還得按時盯著辦公室有人上班嘛!我們公司現在所有人都回家了,就我和老闆來跟那個人在辦公室。

冰輪:你的公司是做消防的?

小劉:對。我們和紐約市的消防局和房屋局有合作的。他們授予我們的執照,一旦消防發生火情或者需要整改、定期的檢查、維護保養,或則是檢修,授權與我們來做。所以我們跟消防局不一樣。消防局是發生火情時第一衝到現場,做一些現場取樣、質量檢測和報告。做完這些之後,消防局會通知我們,我們再跟進。根據消防局出的報告,再進行整改。

冰輪:那紐約法拉盛華人區,在這個疫情下整體情況還好嗎?

小劉:剛開始一月份國內爆發疫情時,大家都覺得這邊爆發的點會出現在法拉盛、Chinatown、八大道這些華人聚集點。但實際上,由於美國人不是對疫情這麼重視,而華人大家都有國內的社交媒體渠道了解了信息,會更保護自己——最早開始口罩、勤洗手、保持社交距離這些。所以這邊開始沒有在華人社區爆發,第一例我記得是在中城那邊Grand Central的一家猶太人的律所。華人社區的受感染率其實很低。因為大家有意識的來防範。直到現在,像那天我去超市,還有很多人不戴口罩,而且很多人依然覺得只是一個流感而已。昨天看新聞,美國已經超過十萬人的感染了。光紐約就四萬九千多人。這還是跟每個人的安全和健康意識有關

冰輪:紐約目前的檢測政策是什麼?每個人都可以檢測麼?

小劉:是的。現在有一些指定的醫院。只要你覺得身體不舒服,都可以去指定醫院做一個檢測。還有在CVS一些連鎖店的藥房,他有一些設備和器材可以快速檢測你是否呈陽性。要是測出來陽性,就可以去醫院就診,醫療是政府承擔。但是現在,感染的人數太多了,醫院可能也救治不過來。所以要是不太嚴重,很多人還是在家休息一段時間,看看恢復得怎麼樣。

冰輪:檢測費用也是政府包麼?檢測出來時陰性的話也政府付?

小劉:我剛去做了檢測的同事說他沒付錢。現在是公共醫療衛生。這個是全美範圍內的一件事情。所以政府福利都包括了。

冰輪:我讀到新聞,並不是每個州都像紐約州這樣可以隨便檢測。沒有毛病去檢個放心也可以。好像有的州,是需要比如醫生給你一個單字,證明你有症狀,才可以去檢測。而紐約是因為檢測得多,檢測條件寬泛,所以才這麼多確診案例。

小劉:對,這是紐約州長比較給力。現在大家都對紐約州長Cuomo印象特別好。州長這次的作用還是挺大的。現在他在全美呼籲更多的醫生,以志願者的身份,簽署一項協議,到紐約來參與救護。所有的檢測都是免費的。其他的州的話,你覺得身體不舒服,基本上美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醫生,先到家庭醫生那裡去做檢測。家庭醫生出報告,看你是否合格,是否需要進一步治療。拿著報告再去醫院,這樣檢測的手續就多了很多,速度也相應慢了。

紐約州採取的做法就是,大家都去檢測。大家都去做檢測了,基數就大了。紐約一個城市,他的受感染率,從官方數據上,就是這麼高。其實其他州也會有很多人感染,只是大家都沒去檢測,也沒有這麼重視。

冰輪:人們恐慌麼?

小劉:對,檢測出來之後,數字還是覺得挺真實的。恐慌還是會存在,雖然大量潛在受感染人數已經測出來了。但是同樣,這個數字非常驚人。因為這麼大個數字,所以可能延期復工。紐約很多的店、公司、餐館,很多服務行業都關閉了。你測出這麼大的人數受感染,就會影響之後復工的進程。那很長時間沒有復工,人就會向政府去申請失業金。這也是個惡性循環嘛,各個行業都收到了衝擊和影響。所以大家對未來職業規劃的發展、經濟的發展,還是挺擔心的。上星期二、三、四的時候,美聯儲和白宮宣布救市嘛,所以(股市)它漲了一點。但是星期五,受感染人數一下上漲,股市嘩一下又跌了。

冰輪:政府在貸款和小的business上有什麼支持?

小劉:有。有一個中小型企業貸款機構。就每個小企業、餐館都可以上網去進行申請貸款。貸款的申請截止日期是今年——2020年12月31日。申請的貸款額,最高可以申請200萬,利息是比較低的,大概是3.75%。國會議員那邊也出了一個連接發給中小企業,說因為疫情過程當中,很多企業受了影響,業績也會下滑。讓大家都填一個表格交上去。政府會根據相應的情況,給予部分的補助和減免。這是另一部分。這次美國可以開動機器拼命印鈔票了,然後發錢。幫大家度過這個難關。當然是延期,該繳的錢還是要繳。包括報稅啊,報稅是延長四個月還是半年。還有房租,政府呼籲了房租延期三個月。房東也不能把租客趕走。因為有的是辦公室租賃、餐館的租賃。這些租約可以往後推遲三個月(繳房租)。

冰輪:我看這兩天美國好像通過了一個兩萬億美金的救市的法案,我看了看內容,更多的是給補助一些中小企業還有給家庭個人發補助。跟08年危機後的那些補助措施不太一樣。當時好像是更多的補給了大的金融機構,用促進流動性的方式來救市。

小劉:對的。他這次範圍更廣。像08年的危機、00年的互聯網泡沫,危機主要是引發在金融領域這個點,其他行業首受影響的程度比較小。現在這次的金融危機,不是金融領域爆發出來的,是公共衛生上爆發出來,是跟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的,各行各業幾乎都造成影響了,所以這次兩萬億印鈔去救市。剛開始可以看到有些效果,把整個市場的恐慌拉下來了。但整體來說,效果肯定不會像之前救市那麼大。其實我看,美國這次很多人還是感覺在借著政府投錢,去炒一把股票,或者為了清倉。包括我自己我也清了一點。美股不是走了11年的大牛市麼?一月初在高位。很多人當時還在大量地投錢進去。但是突然疫情爆發,美股不是四次熔斷麼?很多人的錢也都套在裡面了。但美國股市是川普的一大政績,今年又是他是否能連任的年份。他非常重視,所以他花了好多錢去救市。

冰輪:知道你家總是其樂融融的,給我講講你的家和你的成長經歷吧。

小劉:我哥哥是你的同學嘛,你應該還是比較了解。我和我哥哥感情比較好。我來美國很大因素上受我哥哥影響的。我哥哥從幼兒園到大學,我跟我哥哥一直是同一所學校。開始沒想過要出國,當時大家更多想讀一個研究生或者博士生,有機會留校或者在國內找一份工作,比較穩定地生活。後來也是我哥哥的好朋友,有個想法跟我哥說,要不要一起出國去唸個書。他來美國求學了,然後我父母一直覺得,兄弟倆是永遠在一起,要是發生什麼事情了,也可以互幫互助。事實證明,也確實。我來美國這麼長時間,我哥哥遇到了困難,我也能幫到他。我遇到了事兒,我哥哥每次也是鼎力相助。確實兩兄弟一起,同步發展,在同一個地方的話。給雙方可以減輕很大的壓力,而且給雙方都是一種心理安慰吧。兄弟倆也是非常無私地互相幫助。

我哥先出來,大一有這個念頭,大二轉學來美國。當時我也想跟我哥一起出來,可是後來我當時大二的時候,修的學分比較多。等到大二下的時候,需要多少學分可以畢業了。教導老師說我學分修這麼多,很快就能畢業了。但如果我跟我哥一起,大二下就出來,那麼之前的所有學分美國都是不認可的。我要重新修學分。這樣就決定,我還有一年就可以畢業了,然後直接來這邊讀碩士。我哥哥就先出來讀書。我等大學畢業後又工作了兩年再出來的。按照家裡人的說法,我哥哥幫我鋪好路了,這樣我出來就更方便一些。

正好我畢業那一年,我外婆去世了。外婆那段時間,一直身體不是很好,我必須得要照顧她。那當時這個情況,我們全家都沒有跟我哥哥講。我哥哥一個人在海外,我們也不想讓他知道這個不好的消息。其實這件事情對他心裡影響很大,就是沒有送走外婆的最後一面。那這個責任就是在我身上了。我就是把外婆全部都送走之後,我才出國的。出國之後,跟我哥哥兩個人都比較穩定了之後,就想辦法把父母接過來了。

冰輪:帮爸爸妈妈拿到绿卡了么?

小劉:會幫他們申請。他們現在也是每半年來回一次。正式申請下來的話,他們就會長時間住在這邊了。現在稍微難一些,尤其川普總統的移民政策非常嚴格。

冰輪:這兩年中美關係越來越惡化,會有影響吧?最近是不是快停航了?

小劉:航班暫時還有,國航每週還有三班大陸美國中間往返的航班。就是機票貴了點。但這次回國肯定要多待一段時間。但這些是靠整個大環境的,不是我們個人想怎麼樣就能定下來的。现在我父母老了,靠我和我哥挣钱去好好地照顾他们。我俩现在工作是特别拼的,多挣点钱让父母过来让他们好好地休息,养好身体,对我们就是最好的事情。

冰輪:你哥現在怎麼樣?

小劉:他現在在一所私立的大學裡教書,還有招生辦的工作。之前在別的地方,之前就拿到了工作簽證,後來又轉了。他的工作簽證也是去年年末transfer轉成功的。現在他挺開心的。最近也是因為疫情,他也是在家裡辦公。但是我還是每天要上下班,就我和我的老闆留守。因為要應付消防局的回應。

冰輪:你們有啥計畫?申請綠卡了麼?

小劉:我們肯定是要先把工作做好,然後接下來更多的是身份上的考慮,就是綠卡。像绿卡这个事,走过这段心路历程,还是蛮艰辛的。相比工资的提升,或者受到老板的重用。真的一纸绿卡,会限制这些在海外发展的人的一些空间和瓶颈。首先……真是有一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基本上,我們現在都是靠排期的。我現在已經等了將近五年多了,它的排期總是跳來跳去。眼看就要排到了,然後一下跳了好幾年。這時候……這種感覺真的挺讓人絕望的!確實在美國,你有一個合法的身份,你確實對換工作、找工作,和有更大的工作上的提升和進步,幫助特別大。因為持有工作簽證,在沒有拿到綠卡之前,你是不能跳槽的。就算這家公司,你做得再不高興,受再多的委屈,你不能辭職,不能跳槽的。因為你一旦跳槽,就面臨transfer的問題,然後馬上就會出現一個身份的斷檔。斷檔意味著,必須得回國了。很多人為了一張工作簽證和綠卡,是不敢隨意地跳槽。綠卡的話,又需要老闆的支持。老闆如果特別看重你,願意幫你加急幫你辦,那肯定快得多。但是移民局那邊消息遲遲不來,或者排期出人意料,真的很揪心。

冰輪:你們排到了麼?

小劉:我哥哥還沒排到。我排到了,現在在準備提交那個I-485。我哥哥中間有一個transfer的過程,所有還沒拍到。

冰輪:大概得多久?

小劉:這個……真的不好說。像我來說的話,每一年我都覺得今年能排到。可是一年、一年、一年,一直在往後推遲。很多國內的親戚同學都說你什麼時候回來,怎麼一去不回來的感覺。他們覺得不就是排期拿個綠卡麼?可能跟國內外省市的人到北上廣,要拘留在那邊拿一個大城市人才引進的戶口一樣。但在美國拿綠卡比國內那種拿戶口的難度還是挺不一樣的。美國這邊,誰給你辦了簽證,你必須在這家公司做到拿到綠卡為止,你才有權利、有能力自由的跳槽。我們周圍朋友也經常有人吐槽嘛,有的時候因為老闆要幫你辦綠卡,就在待遇上、工作強度上給你施壓,讓你很不舒服。可是沒辦法。除非你有很強的能力跳到更好的公司,要麼就直接回國了。但後者面臨的問題就是,我這麼多年付出和積累,一切都歸零了。這是現在在美國拿工作簽證且想拿綠卡的人,都會面臨的問題。這種心理上……還是挺難受的。

我剛才這家消防公司工作的時候,我以前學土木的,研究生念的商科,所以跨度很大,一切都得重新學,作為新人也經常會犯錯。工作還是很賣力,老闆的要求也是比較高。中間也想過要不要換工作。但我們公司是全紐約最大的一家消防公司了。所以換一家,應該都還不如這家。如果想跨行業跳槽,又面臨一個工作簽證的問題。因為我在來這家公司之前在華爾街的一家基金公司工作過,但是當時就是不給解決簽證,我才來到這家公司。我現在的工作簽證的title是機械工程師。如果想轉行回到金融行業,金融公司是不能雇用一個“機械工程師”的。勞工部的要求,職位的title不一樣,是不會批給你的。

所以這個狀態就是:不管多不開心,跳到其他同行公司,別人還沒我們大;跳去別的行業,是死路一條。就是……不是沒有選擇,而是……你當時最不滿的一種現狀,已經是你選擇中最好的一個。這時候,人的心理上是很大的挑戰。那時候的心情不是很好。後來慢慢當自己的工作業績都熟練了,自己的工作得到老闆認可了,且這種認可也反映到錢上了,也越來越信任和重用我了。不好的心理狀況現在已經沒有了。但是剛開始工作的前三年吧,這種狀態維持了挺久的。那時候上班……我都沒想到,消防這麼忙!!那時候一大早上到公司,幾乎是沒時間看手機的。跟打仗一樣,不停的事情進來。全紐約大概百分之七十的餐館,都是我們的客戶。餐館、消防局,不停地接電話,中午理論上有一個小時吃飯時間,但是幾乎也都是沒時間的,一般扒兩口。突然又一個電話要什麼材料。為什麼這麼急呢,有些是因為發生火災了,消防員在現場救。要麼就是消防局、防衛局或者衛生局的人在現場做檢查,他們發現客戶的材料不對,叫我們馬上要在兩三分鐘內調出原來的材料呀,給出處理意見啊。所以感覺,我們雖然是個“工程”,但是跟我原來做的建築工程不一樣。建築工程因為大家算好一個工期,不會急於一天兩天。但是消防裡面,要東西都是特別急的。

但這種工作是很鍛煉人的,馬上把我處理問題的能力和思路鍛煉上來了。所以現在疫情期間,大家都回家了,老闆願意留我一個人在辦公室。當時公司所有部門的工作我都去做,就算不是我的事情。當時肯定也有想法就是,不是我的事情,為什麼讓我做呢。當時我就想換個思維吧,這是個學習機會,雖然是其他人把事情推給我了,但是我藉這個機會,可以有能力的提升。慢慢慢慢就可以應付公司所有的事情了。但這個過程挺長的。

冰輪:過幾年你也可以自己做一個小消防公司了。

小劉:還是很難,我們老闆的勢力太大了,呵呵(笑)。他是紐約最大的消防公司,跟政府也有關係。當然以前有人跟我建議過可以考執照,各方面客戶資源或者其他一些情況我已經達到這個能力了。但是我覺得吧,人還是要感恩的。雖然老闆對我的壓力也挺多,但我有現在,和老闆的培養,和鞭策,也是分不開的。還是人要有點感恩之心。如果我真有那一天的話,可能會選擇繼續留在公司,跟老闆合夥,而不是出去單幹。單幹確實對老闆不太好。然後我家裡人也跟我講,賺錢肯定是要賺的,出去單幹會掙得更多,但人還是要懷著感恩之心。別人栽培你,不能等自己羽翼豐滿了就要跟別人抗衡。把握培養出來,我成了老闆的競爭對手,這我可能還是做不出來。如果有機會,我更願意去幫他培養更多的新人。當然我要是培養新人可能不會像我老闆那麼苛刻去對待他們,對吧?!新人都會犯錯,只要教會他,把事情最好,就可以了。

冰輪:總體來說,你後悔去美國麼?

小劉:哇……這個問題……這個念頭一直會有。因為我在想,因為我在國內的話,真的也能生活得很好。更多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都是當低谷或者不順。身份的問題,未來發展問題,還有親人的原因。我要回國,可能會比在美國輕鬆很多。一個是父母的一些資源啊可以幫到我自己,不用這麼辛苦,從零開始。可我在這邊這麼多年,已經有很多收穫了,回去就把我這幾年的努力和一切,全都放棄了。而我現在有的一切,又是我這幾年拼著命地努力而獲得的東西。都是挺珍惜得來的。現在我肯定選擇留在美國。

冰輪:那現在中美關係這樣,你擔心麼?

小劉:嗯……我更多肯定擔心自己的綠卡問題。因為我現在還差最後一步嘛,提交了485後還需要一個面試。然後美國的川普對移民不是那麼歡迎。就怕移民官在面試的時候會刁難。就怕最後一步出了什麼妖蛾子,會影響到前期的所有的努力。這是我唯一需要擔心的事情。其他東西都只能按部就班,把自己的工作和健康弄好了。

冰輪:你住在法拉盛,是華人社區。你平時的圈子,大多是華人麼?

小劉:我在法拉盛基本是買菜,很少在華人社區裡打交道。我工作生活分得很開,工作上基本都是外國人,美國人,猶太人。下了班以後的活動中,肯定是很多華人的朋友。

冰輪:你在跟這兩個群體打交道的時候,有什麼文化觀感上的區別?

小劉:華人也得分。華人的群體分起來還是很細的。我先說老外吧。美國人……跟美國人打交道比較乾脆,不如說在跟政府、消防局打交道的時候。很簡單,你不用顧慮很多,他高興不高興。我為了一件事情,比如工程設計、施工,可以跟他爭得面紅耳赤,但不用擔心這件事會影響我們的關係。美國人、猶太人就是就事論事,第二天還是會很友好。有些華人的話,可能在溝通過程中,可能會因為一件事情不合,按照我們說法,會被定義為“鬧了不愉快”。很可能以後兩個人的交集、溝通起來,會比較陌生和疏遠了,或者下次就不理你了。這是一個點。美國人還是稍微簡單一些。

還有一點,就是美國人那邊,也可能是紐約人的習慣,因為我不太知道其他地方的美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愉快的事情情,但整個人的精神狀況,和給人的感覺,還是開朗的。我接觸過一些美國人,哪怕自己的家人剛剛過世——因為上次有個客人,因為他的工程有問題嘛,確實他自己的失誤導致的錯誤。我收到政府的回函趕緊給他打電話,“不能這麼做,這樣不好的”。然後他馬上給我解釋,因為他家人剛剛過世,最近心情不好,所以出了一些錯誤,希望我可以理解。但他告訴我之前那段時間,從他的言談舉止,我根本看不出來他已經承受了這麼大的痛苦。他們還是願意把樂觀積極的態度和情緒感染對方。不會因為自己正在遭受的不開心和苦難,而把負面情緒帶給對方。但是華人可能不太一樣。比如說我今天考試考得不好了,或者今天工作上又不順的了,更多地會在一起吐槽。比如說一見面說:老闆是個大傻子啊,這個人怎麼這麼蠢啊,搞得我很不高興啊……一上來會把一些“負能量”傳遞出來。這個只有溝通多了之後,才會發現。在他沒說出來之前,你真的沒有感受到,這個人是很難受的。確實他犯了錯,他也認,也說自己會去彌補,但最後他才說他經受了一個不好的經歷,希望你能理解。這樣人與人之間,還是比較友善地去溝通。這也是兩個文化之間的差別。

冰輪:這方面我也有些感受。

小劉:中國人的社交方式和美國人不太一樣。像中國人更多是聚餐、唱歌,是吧(笑)?!美國人,可能會邀請我去打冰球、曲棍球,或者去打那個pinball——彩蛋,去酒吧喝杯酒、或者去參加一個什麼party。美國人邀請的更多是運動上的。在休息過程中,他們也會跟你閒聊他們的生活。大家都有喜怒哀樂,有好有壞,但是在我們說自己的故事的時候,周圍的人更多是傾聽者、感同身受,而不是隨意評價、八卦,也不隨意在說第三人的事情,這會讓人感到被尊重。這個在美國人跟我們中國人,很大一個不一樣的地方。

美國人還是挺友善的!我跟我哥都上班嘛,我爸媽剛開始兩個人出去逛曼哈頓買東西。他們會一點英文,但不太好,肯定有溝通上的困難。但我看他們每次回來,都心情不錯。我有時候就問他們,他們說就算語言不通,但遇見的美國人,都是非常友善的。一看是一對中國老夫妻,說幾句就發現,也就會說幾句。基本上美國人還都是比較耐心地做一些解答、幫助。所以開始我跟我哥還是不放心他們自己到處走的。現在我們還挺放心的。他們也說美國人還是挺純樸的、挺善良的。

冰輪:你平時的資訊來源都是什麼?

小劉:中文消息,朋友圈多一些;新聞的話華爾街日報的;有時候會上youtube看一些最新的時事新聞的評論。社交媒體我不怎麼用:Facebook,Instagram什麼的,帳號有,平時用來加朋友,但幾乎都不用。有時我還是打電話,或者見面。

冰輪:能不能通過你消防工作的角度,分享一點體會和心得?

小劉:我先說客戶吧!客戶的安全意識,美國人和一些老外,他們的安全意識真的比華人,高很多很多。這個是事實。我們是跟消防局合作,但主要是後續一些消防設計、維護、保養。這邊消防的法規是,每半年都要由消防公司去進行檢測。檢測後,要由消防局來複查。看這家店的係數是不是好的、是不是合法合規的。半年時間到了,我們反正就會給所有客戶安排我們的檢測員去檢測。跟美國客戶的這種安排,幾乎都比較順利,他們回覆得也很積極。因為這是牽扯到安全的問題。但是中國人的話……我不是說中國人不好啊,而是安全意識淡漠的比例,確實比較高。美國客戶一般接到我們電話,幾乎都會說好你們隨時安排來檢測就行了,但是華人的餐館、工廠、校舍、辦公室啊,大部分第一反應就是:消防局還沒來查呢!還沒到期呢,我們能拖則拖。他們的回話就是,“我們人都盯著,沒什麼安全問題的”“我們這個月沒事兒,下個月再檢查”。其實後來我們會解釋,這個是不是安不安全的問題,是紐約市、紐約州的法規強制規定的。但他們也經常說:“政府還沒查呢沒事,查了再說”。因為我們不能強迫客人去做檢測,因為客人還要付錢。他們考慮得更多的是錢的問題,而不是安全的問題。只要不著火,什麼事都沒有。那我們就做個登記“不願意做檢測”。因為只能等客戶的回電,我們才能去檢測。

可能我們剛打完電話沒多久,政府的人來複查了。政府的人發現你該到期沒有去檢測,而且發現確實系統上有很多問題,就會給客戶開罰單。30天罰單。如果很嚴重的話,就要開很嚴重的刑事法庭的罰單,要罰錢,甚至要戴手銬。因為這是觸犯法律的事情。但是一旦到了這種情況下,很多的這些中國人的客戶,才會意識到,才來找我們“你們趕緊過來呀”。有些人不會這麼好,他們蠻不講理覺得他們收到罰單的問題不是因為他們不讓我們做,而是因為我們沒有按時去做檢查。甚至會要求罰款什麼的要由我們承擔。那我們電腦上每一次的通話紀錄都有,像這種客戶就比較無賴嘛。開始不遵守規定,出事後能推則推……相比較我們接觸的客戶群體來說,中國人在這點確實不如美國人好。

雖然我是中國人啊,我真的沒有幫中國人說話。就按紐約市去年和前年的著火按理來說,百分之九十全是華人的餐館。而且一旦著火之後,我們公司、保險公司、質檢公司、消防局、房屋局、政府的人,還有第三方好多質檢公司……大概會有幾十家機構,都會到達起火的地點。消防局滅火後,當然會出份報告,然後我們所有人會到那邊(著火現場)去做質量檢測。這樣的話不會有人做手腳嘛,全部公開的檢測起火的原因。我們後來發現,報告上幾乎得出的結論都是,華人餐館,要麼是老闆不重視,要麼是廚師的錯誤操作。幾乎全部是,這家店自己的原因引起的火災。真的能反映出,華人的法律意識、安全意識,真的不如歐美人。才導致這麼多華人餐館容易著火。現在紐約市的法規,也在跟所有底下消防員,inspector去溝通,說你看到華人餐館,一定要重點好好檢查。

可是消防局和政府發出這一通話,這樣的言語在媒體上公開的話,第一反應就是美國在歧視華人對吧?!你看猶太人、中東人、日本人、墨西哥人,都砸開餐館,你為什麼消防局的人這麼公開的說,讓你們消防員對華人餐館格外重點檢查。就是歧視我們華人!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媒體上公布,華人社區肯定會輿論譁然。我作為第一手接觸的人來說,我看了這麼多著火案例和這麼多年的檢查經驗,這不是沒有道理的。關鍵是,起火,在曼哈頓的大樓,你也知道這邊的建築多高多密集。很多一樓是餐館,樓上是辦公樓和住戶。它一開始燒,通風管道是從底直接通到樓頂的。不是光燒你底下一個店,真的是把整棟樓都燒了。這個損失,人員的安全隱患,真的特別大。很多案子就是這樣,一燒整棟樓都燒掉。你想想看,因為一家店的疏忽、不定期做檢查,你覺得消防局沒來查你,或者沒被查到成為漏網之魚了。可一旦著火,你對周圍的人,樓上的辦公室、住戶是極為不負責任的態度。對於人家就是無妄之災。真的出了事情後,他們又想的哎呀我能拿到多少賠款。這時候,好多老外都在場,如果你這種想法馬上又出來的話,人家會覺得,哎呀你們中國人會不會比較自私啊……真的很影響中國人在國際上的形象。因為這個是好多的機構都是在現場的。沒有人作假、隱瞞。是你的責任就是你的。但這樣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真的很影響。連帶人家會覺得,中國人不好。這個就會被慢慢地放大,對吧?!但是放大到一定的程度,中國人看了覺得不舒服,你是不是歧視我們。

這個是在我行業裡我看到的一些現狀。像日本日、墨西哥人,哇!我去做檢查,他們的鍋底都拿那個鋼絲球刷得乾乾淨淨的!!甚至把那個灶台,一層油漆都給刷沒了。我拿手去摸一下……哇一點灰都沒有。他們真的弄得非常乾淨!真的!我看到日本人墨西哥人下了班啊,其實可以回家,也都打卡了,但是廚房裡很多廚師、工作人員,都在那邊打掃衛生、清潔。搞得乾乾淨淨的!下班了,老闆也沒給他們錢去做,但他們覺得這就是我一份責任,我不能弄得髒兮兮就走了,雖然有什麼岔子也是老闆承擔,但員工我拿老闆這份錢,這是我的崗位,我得確保我的崗位乾乾淨淨。像中國人,我有時候進去做檢查,問:你們老闆在嗎,我做消防檢查。裡面員工說:我不知道,你找經理去!然後我去跟經理溝通,經理說:哎呀我下班了,馬上打卡了,你不要找我,我們老闆在裡面,你找老闆去吧。中國人確實在這些方面喜歡互相推諉。真的是在工作上有很大差距。中東人可能確實也做得不是那麼的好;墨西哥人、尤其是日本人,我們不得不佩服,他們做事確實一板一眼的,我去拿那個鍋灶台啊,甚至不是鍋底,而是灶台,都摸不出來髒東西。一般灶台還是多少有點黑呀、油啊、或者髒東西。乾乾淨淨的!

冰輪:對,日本人這個品質還是值得全世界各族人民學習的!跟你交流很有收穫!

(小劉為化名)

蛋總訪談 —— 做留守雞項目的網紅的房東

蛋總,31歲,紹興人,留學美國,5年前回到中國在杭州工作。喜歡闖蕩,卻回到父母身旁;天性浪漫,卻相親無數;鍾意才華橫溢的霸道總裁,卻喜結連理青年模特。幫人外銷留守雞,自己良心做生意,這是有幽默感的女人蛋總的故事!

採訪時間:2020年1月16日

冰輪:就是跟妳閑聊啊蛋總。因為自己出來這麽多年,慢慢地就覺得吧,中國發展這麽多年,這麽多年輕人各處走,但好像世界並不怎麼了解我們,我們也還是不太解世界。對自己也很有誤解。原來我也受過壹個叫廖亦武的作家的啟發。他寫過壹本《中國底層訪談錄》,他找的大多是壹些社會邊緣的小人物,或者在大眾視野裏,比較小眾或者偏門的視角。

蛋總:那本書我看過,那本書很老很老了。我也很喜歡那本書。天哪!那本書很小眾誒,對我們這壹代人。

冰輪:廖亦武在國外有很固定的讀者群。但在國內,可能因為出版的壹些原因,並不是很流行。所以,我也就是以自己的視角輻射壹下。雖然也沒法代表年輕人的全貌,但是我就探索嘛。

蛋總:我覺得妳的選題,還是壹個很第壹世界的選題。其實我認為大部分年輕人,尤其是中國的年輕人,特別妳說的普通的年輕人,他們根本就不會考慮要怎麽跟這個世界對話,和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其實大家都忙著謀生。

冰輪:把大家的故事,記錄在壹起。讀者就會在之間找到各自相對的位置。

蛋總:我就比較奇葩。我選擇職業的路上,從沒說壹定找特別高收入的。甚至最近這段時間,我離開上壹份工作,沒有全職地做壹份工作三四個月了。其實其間,我接過特別多獵頭的電話。但我都不想去。我是屬於那種天然奇葩的體質。我覺得跟體質有很大的關系。

冰輪:我印象中妳就是壹個挺有意思的人。

蛋總:對呀,我只想做壹個有趣的,能做壹點對這個社會有意義的事情吧。我覺得,我現在也沒有什麽太大的物質的欲望。所以我前段時間,壹直在做壹個扶貧的項目。也賺不了什麽錢。

冰輪:我看妳發過壹個什麽留守鴨子還是留守雞對吧?

蛋總:雞、雞、雞,對!

冰輪:啥項目呀?

蛋總:那是我很好的壹個教授朋友,在當地掛職做壹個當地政府的官員。他發現那是偏遠的山城,那麽城市的紅心效應就會把年輕人帶離山城,去城市打工了。所以留在那的全是60歲以上的老人,他們沒什麽事幹,只能養養雞。但是那些雞,他們養了後,吃也吃不掉,賣也沒渠道。所以他就說能不能把這些雞整合起來,由我們這邊統壹給老人提供技術指導、飼養方案、提供雞苗。然後老人就去養這些雞。最後我們形成壹個統壹的品牌賣出去。那老人也能獲得錢,我們也能賺點錢,所以就做了這件事情。

冰輪:誰邀請妳去的?

蛋總:怎麽說呢,這個不能算是邀請。剛好他們想做這個事情的時候,他們團隊裏剛好需要壹個有點品牌背景的人。然後我跟那位朋友之前合作過壹個項目,挺愉快的,所以他就問我願不願意加入。我就去了!其實全程我也沒有任何錢賺。但我覺得很有意義嘛。我覺得那種地方山清水秀,但是很貧窮。那邊也有些比我年紀還輕的年輕幹部留守在那裏,幫助這些老人解決問題。我覺得還是有意義的,所以就做了。

冰輪:那些年輕幹部,就是那種“村幹部”的編制?

蛋總:對,村官。

冰輪:壹般他們會在那裏呆幾年?

蛋總:我的理解啊……我接觸的幾個幹部,壹個是村官。村官是年輕的!但是村官,妳知道的,在中國跟公務員體系是脫軌的嘛。有不壹樣的要求!還有就是公務員。公務員就是典型的……公務員……妳能感覺到他們是壹些……非常講政治的人!即使是個年輕人……呵(笑)!

冰輪:呵(笑)。

蛋總:還有壹個我特別敬佩的人,她比我大六歲左右,然後她現在已經是當地的書記了。就是鄉鎮的書記。她是個研究生,也就是壹個研究生女性。而且氣質和長相都很棒,然後人也很好。她就壹直在山裏面,做山裏的工作人員,到鄉長到鄉裏的書記。然後我能感覺到她對那個鄉……那個鄉是非常非常偏遠的。就是從縣城到那個鄉裏,都要開壹個半小時的車。全程都是山路。我這麽愛運動的人我都坐吐了,但是她壹天可能要坐好幾回。那個鄉,每壹個村莊,哪壹個村莊住著幾戶老人,她都知道。我覺得她特別不容易。壹個研究生,壹個80後,壹直在山裏面,為這些鄉裏面的人服務。

冰輪:那是挺值得敬佩的。

蛋總:我覺得她壹開始也沒想那麽多嘛,就是在那邊做公務員。然後壹步步的就是,做上來了嘛。

冰輪:那像她們這樣的公務員,現在的收入是多少,妳知道嗎?

蛋總:在縣城裏面,壹般最好的工作,是只有兩種。壹種是公務員,壹種是銀行。因為其他的工資都很低。他們公務員的收入差不多十五六萬左右。

冰輪:壹年,稅前麽?

蛋總:嗯,差不多。也有可能是稅後吧。本來十五六萬的稅,也交得不是很多嘛。

冰輪:這是哪個縣?哪個鄉?

蛋總:慶元縣,張村鄉。

冰輪:縣鄉裏面的工資這麽高,是因為江浙壹帶比較富裕麽?

蛋總:嗯,對他們來說是!但我是紹興人嘛,紹興的這個鄉鎮政府的工資肯定比這個要高。壹般鄉鎮幹部的工資,壹定是會比在市區裏面幹部的工資要高的。因為鄉鎮裏面很辛苦!我們這壹代年輕人會說,我們上班996!但他們是周壹去到鄉裏,周五才能回家。周壹至周五,就壹直是在鄉裏面、村裏面。就是他們才是徹底的005呀。

冰輪:這是壹個普遍現象麽?

蛋總:對對。這是我特別敬佩的壹個女性。就是真的我覺得,她有很多的機會可以去城市裏,這樣的背景,是不是?!但她還是選擇留在山裏面。

冰輪:妳也值得敬佩,跟留守雞在壹起。

蛋總:對,我就是很被她打動!因為我不是那種特別唯利是圖的人。所以我去選擇合作對象的時候,我特別看重他本人是壹個什麽樣的人。他願意付出的是情感還是說他只是想從裏面賺到錢。如果壹個人,只是想從項目裏賺到錢,我覺得沒什麽意義。因為賺錢的話,很多方式都能賺錢。我覺得沒有必要用這種扶貧的幌子去做這些事情。

冰輪:對,前兩天看妳也轉了的那個小姑娘的信息……

蛋總:哦吳花燕……

冰輪:對,痛心疾首啊!

蛋總:誒,這個事情……這個事情確實是這樣。講到扶貧這個事情,就想到之前類似於水滴籌啊……這種中國大陸不是有很多捐款平臺。妳可以給人發起募捐,捐錢。我覺得這是人性……就是可能我們自己生活的環境比較好,我覺得紐約認識的壹些朋友,其實都特別好。但是其實有很多人性中其他的因素,他在面臨這種沒有監管的環境的時候,是很容易被釋放出來的。我就知道有壹個人,他其實自己的工資挺高的,他壹個月有三萬到四萬左右。但他媽媽是生病了,確實是生病了,他都不願意……他就直接去水滴籌上,去籌了五萬塊錢。他自己不願意自己拿出錢來。因為他覺得有這樣的渠道,他賣賣慘就好了。因為水滴籌會教他,怎麽樣寫這些悲慘的故事。

冰輪:那他能怎麽寫?“我工作很穩定….然後媽媽生病了?”

蛋總:不會他肯定不會這麽寫!是這樣的。我是認識他本人,所以我覺得這件事非常不可思議。但是他本人呢,妳撇去他現在的工作狀態,他確實是個農村出來的孩子。也確實他媽媽得了重病,需要5萬塊錢的診治費,這些都是事實。那他只要加壹點渲染。就是水滴籌會告訴他,有壹個專門的框架,甚至專門給他去修改這些東西。我是認識他,所以感覺很不可思議。妳壹個月薪4萬的人,妳只要但凡省2個月的工資,就可以幫妳媽交了手術費。但是站在他的立場上想,他就覺得,能夠募到錢,為什麽不募呢?所以其實很多年輕人,他其實就願意去做很多好事。但也有很多年輕人,他們會很坦然的跟我說……他們可能比我還小,就25、26歲……就在那裏說:他其實進入職場,就是忙著勾心鬥角,只想賺錢。沒有那麽多情懷了。否則,別說上海了,就在杭州妳買壹套房都非常的難。

冰輪:嗯,也是。

蛋總:嗯,所以可能他月收入確實挺高。但他要還房貸,他要交租金。還要這樣那樣!他確實可能沒有什麽錢。

冰輪:也是。反正各有不容易。但總把存量資源分配看得比較重要的人,是短視的。

蛋總:我也是這樣覺得。我也比較放眼長遠。我會覺得,目前犧牲的利益,其實會對未來有好處。但其實,大家人都只想過上安慰的日子。就是,我接觸這個社會現實越來越多之後,就覺得,其實大部分人還是普通的。他沒有辦法就是去,想的那麽甜美,那麽偉大,說我想去做壹些偉大的事情。那可能,如果我要每個月固定要還房貸,要去養這個家,怎麽樣的。這個社會,我覺得比較殘忍!

冰輪:嗯,對,尤其對妳這樣比較浪漫的人來說。

蛋總:對,我覺得特殘忍。

冰輪:妳回國已經四五年了?

蛋總:四五年了吧。我2015年回國的。忘了當時回去的時候是怎麽樣的了,前陣我有壹段時間挺崩潰的。因為就是說15年回國,我在2019年的時候,只是壹個有4年工作經驗的人,是不是?但是在中國這個社會……可能發展太快了?我覺得30歲就已經很老了。就是說,2019年的時候我不是29歲嘛……剛滿30歲,但是30歲就開始好像大家都覺得妳已經好老。我去年那個時候,碰到壹個記者,那個記者說,天哪妳已經29歲了。我29歲的時候,壹定不會像妳這樣,還在給人打工或者什麽,只賺這麽壹點錢。然後那種90後的CEO和成功人士遍地!全是成功人士好像!好像妳30歲,27、8歲妳都沒有結婚,妳就那種特別特別大齡的剩女。我就可崩潰了!妳想我那時候就覺得我才工作4年,我4年怎麽可能當上CEO是不是?呵(笑)。那就是有很多二十多歲的CEO。

冰輪:那是真的成功人士?還是偽成功人士?

蛋總:我覺得大部分是偽裝的成功人士!我個人是不相信那種沒有經歷過經濟周期,就認為自己已經很成功的人。我覺得壹個人,他要有足夠的經驗、足夠的閱歷,然後有足夠的人脈圈,才能談得上所謂的成功吧。就是,就是我就覺得很神奇!我是那種很佛系的人。然後就大家都很務實……哎呦……受不了。

冰輪:這些對妳有影響麽?

蛋總:首先我不能說它是不對的社會現象。我就覺得,可能也就是自己太懶了,或者沒什麽上進心?但顯然我這人挺努力的呀!然後,嗯,對我的影響就是,我有壹段時間我特別焦慮,我會覺得……哎呀,我本來就是屬於那種,我覺得我的background挺好的,我也是從本科到研究生我都是名校。但為什麽好像那些最賺錢的人,都是壹些其實,成績不是那麽好。他們高中、大專生,就出來打工了,他們也過得很好。我還有壹件比較神奇的經歷是。我有壹套房子租給了……那套房子環境特別好,來租的全是網紅。那些網紅可能就是,17、8歲就不念書了,但是長得還算不錯。就是收入也很高很高。就我會去質疑這個價值觀,這個成功的邏輯。就是說,妳是不是賺足夠的錢妳就是成功?妳是不是足夠美妳就是成功?然後,反正就是也挺焦慮的。

冰輪:我覺得妳很美呀。

蛋總:關鍵是,我真的不美。我覺得妳很美!但是在中國的這個審美條件下,現在這個整個的整容業這麽發達的前提下。就是,天然美是壹種……很難被人欣賞了。因為太多人工美了。我那天去洗牙,也是個整形醫院,壹個美容醫院。壹個03年的小妹妹,在那兒登記做隆胸。我覺得太可怕了!16歲的小姑娘!

冰輪:16歲還沒發育好呢吧?

蛋總:對呀!但是她就是想提前把她給……因為她想馬上就是去做練習生然後出道。

冰輪:真長見識!

蛋總:因為我的房子租給了網紅,我太了解她們的世界了!就是,她們很賺錢。(租)我(房子)那個網紅就是個小網紅,然後她也能……就是我的房子不便宜,我的房子近9000壹個月。然後她平時也不怎麽住,就偶爾住壹下。然後她現在又自己就投資,自己做很多投資又開什麽美甲店什麽的。反正我就覺得在杭州,尤其是杭州,這個網紅簡直太賺錢了。

冰輪:嘿嘿……簡直太賺錢了!

蛋總:對,她會影響妳的判斷。因為我認識壹些網紅公司的老板。妳不需要有才華!以前我覺得,哦,那些網紅,她不壹定是漂亮,她可能還是壹些比較聰明或者靈光的人。那個老板說,妳只要美就可以了。或者說,妳長得上相就可以了,別的事情都會有人替妳打理好!人設也是被捧出來的。.這段時間我不是算失業嘛,然後我會幫網紅寫壹些文案。寫得其實,署名是那些網紅,但其實是我寫的。所以就是……這個世界很假!!特別假!!但是大家只希望呈現的就是壹張美麗的臉。至於人設,是可以打造出來的。

冰輪:對,我有壹個感觸……原來打開微博……每天就給我推送壹些流量明星的八卦什麽的。但是微博上,名人我記得關註了王佩瑜啥的,其他的都是朋友。比如推特給我推送的信息,大部分就是時事、經濟、科技啊。同時打開兩個的推送功能,對比來看,會很生動。

蛋總:對呀,妳那個還好,至少還是流量小生。但網紅的世界……網紅賺得肯定比明星多。她們就是,比如她們可能去銷售壹款化妝品,她們的提成要百分之三十。就是那種微商的產品。國內就是,妳收壹些智商稅還是很容易的。比如說,妳先賣壹些面膜呀,妳的成本很低的,但是妳可以賣高價,只要有人願意給妳帶貨。

冰輪:這樣啊,網紅賺得比明星多?

蛋總:網紅的收入壹定比明星多!當然這種頂流不能比啊!跟章子怡這種不能比。但壹定比二三線的明星多。就是而且從2019年整個影視行業不好嘛,明星都沒有什麽戲拍。所以明星沒什麽錢,所以明星都去做網紅了,做些直播啊,賣賣貨啊……

冰輪:這樣啊……這個……那妳原來的公司是做什麽的?

蛋總:我的經歷是這樣的。我原來在做媒體,然後媒體收入實在太低了。然後我就從媒體跳出來。我進了壹家初創公司,然後我相當是壹個合夥人。我是壹家,區塊鏈公司。但是呢,我後來為什麽又從那家公司出來呢?是因為,我發現小公司的公司組織架構有點問題。我有點受不了……不成體系的公司組織架構管理。雖然我很喜歡很喜歡我們的老板。然後我覺得我的工作不夠飽和。我特別喜歡做那種很有成就感的工作,所以我就從那裏退出來了。現在我的狀態是,我有壹家自己的咨詢公司,是給壹些初創的企業提供品牌和法務的服務的。收費特別低,感覺在做公益。就是說,那些小的公司,他們很小嘛,他們可能都是那些技術成員組成的創業團隊,可是他們同時肯定需要壹些品牌和法務的服務。然後我和我的合夥人,就幫他們做壹些這方面的服務吧。然後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態。

冰輪:算PR公司?

蛋總:不能算PR公司,我可能跟PR還有點區別。PR其實更像是那種媒體關系對吧。我那個是品牌加法務。理論上是,除了不寫代碼,別的壹些外包,都可以幫他們外包做掉。

冰輪:妳做的好嘛,呵呵(笑)?妳專業水準過硬嘛?

蛋總:我覺得我還可以呀,哈哈哈(笑)!就是還可以!我這人做事情還挺認真的。我不會讓別人……就是我不會去騙人家錢。就絕對不會讓人家付超過人家的。。。我能給人家的東西的錢。

冰輪:那妳現在就在做江浙滬那壹帶的?

蛋總:現在主要就在杭州。光杭州的客戶,就夠吃壹壺了。而且我現在也沒有拓展開來嘛。就反正還在摸索吧,這個事情。我覺得我做得肯定比普通的公司的那個PR要好。因為我原來在我們公司負責品牌嘛。我是真的每壹件事,我都想怎麽給老板省錢。我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我們後面來的那個品牌總監,就能找agency做的,就找機構做。那機構做,基本就肯定是自己做價格的起碼五倍。那他(她)覺得,那沒有關系,我就是想偷懶。那我絕對不會這樣!

冰輪:蛋總很有江湖信譽!哈哈哈(笑)

蛋總:對,我是壹個很好的人。我覺得,我沒有辦法去做這些事情……我就想做壹個好人。然後積德。我媽說,壹命二運三風水,壹定要把自己的風水給搞好……首先是要做壹個好人。

冰輪:當時為啥選擇回國了?

蛋總:因為我是獨生女,我爸特別寵我。他沒有辦法接受我在國外。我遲早是要回國的,那還不如早點回國。我爸媽住在紹興,我住在杭州。紹興畢竟太小了,我在那兒也不合適。杭州離紹興很近嘛,如果開車過來也就40分鐘。他們很怕我吃不飽,睡不好。是不是就給我過來送點吃的呀。這,他們兩個人就覺得,雖然在杭州上邊,但也算在他們身邊。所以他們覺得挺好的。

冰輪:妳還是挺幸福的,有爸爸媽媽疼妳。

蛋總:我也覺得挺好的,對。我屬於那種比較奇怪的性格,可能也是因為原生家庭比較好。從小被我爸媽照顧得比較好,不愁吃不愁喝的,所以總是想做好事,也沒有總是想賺錢。這樣。其實我也挺需要錢的。

冰輪:嘿嘿。妳在國內戀愛談得咋樣?

蛋總:回國就相親,然後呢……哦對!有特別想吐槽的。因為我是紐約大學畢業的嘛……然後可能那個時候,我還碰到過壹個人,他就特別想找壹個紐約大學畢業的女朋友。就……他就是因為我是這個學校的……所以特別想跟我交往。這件事很奇葩。然後還有壹個……反正國內就壹直相親,但是好像也沒有人喜歡我。然後,嗯……喜歡我的人好像都是因為我是紐約大學的。

冰輪:這麽逗?

蛋總:真的……就是他們那些純在國內讀大學的人,他們會覺得紐約大學是個很洋氣的學校呀……是吧,然後聽起來肯定比什麽……德州農工大學。聽起來好聽壹些,洋氣很多吧!

冰輪:哈哈哈哈!

蛋總:反正就是,挺奇葩的!然後……然後可能……我可能不是太喜歡那種西方的、西式的男孩。就是我還是很喜歡傳統的中國的男性的。所以說,那些男孩兒呢,就是會覺得,啊,妳是美國生活過的是吧?然後就……嘿是不是妳這個人……就是愛玩啊怎麽樣。或者妳怎麽不找老外呀怎麽樣,這是個經常被問到的問題。可是我就是不喜歡老外呀。然後……我再想想看啊……啊對……我已經結婚了,這件事情妳是知道的嗎?

冰輪:我不知道啊!

蛋總:對我結婚了。但是我這個婚也結的……挺奇怪的。就是說,我老公是個模特!

冰輪:哈哈,那就是喜歡帥的。

蛋總:但是我從來都不喜歡帥的。我壹直喜歡的都是才子!這件事讓我……我為什麽會選擇我老公結婚,到現在我都覺得很費解!我到現在都覺得很費解!因為從頭到尾,我從剛剛開始青春期,到我後來年長壹些的時候,我都喜歡的是才子!我到現在我都容易被那種,社會中有社會地位的,那種總裁啊,高級律師啊,吸引。我是喜歡才子的人,但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就跟我老公結了婚。雖然我跟他感情挺好的,然後反正……可能就是因為他太奇葩了吧。然後就跟他結婚了。

冰輪:聽起來好草率呀。

蛋總:就是說,可能才子,可能永遠都有更有才華的人吧。比如說,妳跟壹個總裁交往,肯定有比他更大公司的總裁吧。但是我老公不壹樣。我社交圈就是這樣。我社交圈可能會遇到很多很多的才子,但模特估計就他壹個。所以,就沒有人來挑戰他!嘿嘿嘿(笑),所以就覺得挺好的,就結婚了。

冰輪:妳們怎麽認識的?

蛋總:我們是這樣,就是特奇葩。那個時候呢,我有壹個學長,他投資了世紀佳緣——那個臭名昭著的相親網站。他就送了我壹個賬號,說妳可以去拿著玩。然後我老公呢,那個時候也在世紀佳緣上。然後妳想,他在世紀佳緣上。他那個時候是個模特,他在世紀佳緣上放的全都是那種藝術照。我想:‘我靠這個男的真裝B,放了那麽多藝術照,這個肯定是個托。’然後我又是那種好奇心很重的人,我就想說,我壹定要跟這個托混壹混,看看是我敲詐他多,還是他敲詐我多。然後那個時候,我跟他約見面就約了壹個特別貴的餐廳。然後我就想看看他是不是托,然後他也覺得我是托,因為他覺得我條件也挺好的是吧。然後兩個人都認為對方是托,然後結果就湊合著就在壹起了。然後壹開始,然後我還會跟他吵架。因為確實是生活背景啊、成長經歷啊很多不壹樣。到現在就感覺好很多了。就好像彼此妥協了。然後在各自的生活中……就是他也沒怎麽幹涉我的生活,也不是那種特別大男子主義的。我該花癡的時候花癡,我該出去跟那種異性去,就是有壹些那些飯局啊,他都不會去太在乎這些。我覺得挺好的!我們結婚兩年多了。

冰輪:兩年多了?

蛋總:其實我特別不想結婚。但就是我父母覺得,妳又不想跟他分手,那妳只能結婚!他們覺得妳不分手妳就結婚。那我覺得,我也不想分手,那就結個婚唄。真的是隨便結了個婚,真的是日子都沒有選。

冰輪:辦婚禮了麽?

蛋總:婚禮辦了,但我也沒怎麽上心。

冰輪:我還以為妳壹直單身在尋找自己的真命天子呢!

蛋總:我不覺得我的老公是我的真命天子,但是我始終覺得……只有特別少數的幸運的人,才能碰到他的真命天子。相反我覺得,結婚了對我來說是個好事。是因為,我不用花那麽多的心思,去胡思亂想那些感情上的事呀。因為我有朋友,天天在那裏嚷嚷,因為單身嘛。要不就tinder,要麽就玩壹些探探。然後也碰到很多渣男,我覺得這樣反而不好。

冰輪:對,妳起碼有壹個小帥哥。

蛋總:但只是當時我認識他的時候是壹個模特。然後,他現在就是說……我們壹起開了壹個公司。他愛打籃球嘛,他開了壹個籃球館呀。我覺得也挺好的。

冰輪:那妳們的小日子過得挺贊。

蛋總:對,因為小公司,就算妳賺不了很多錢。但是其實,妳即使在阿裏巴巴這樣大公司打工,妳賺個五六十萬,那也很辛苦啊。開個小公司,壹年賺個五六十萬,也沒有那麽難。所以我覺得也還好。

冰輪:對,真好。那妳相親過多少人?

蛋總:我靠我跟妳說,起碼我覺得三十個得有吧。

冰輪:哦那三十個也不是很多。我聽說有人相了近千個的。

蛋總;上千個那個肯定不是走心的相親。我指的是三十個就是說,有過第二次約會的那種。就是只見壹面的那種不算!那只見壹面的我覺得也有很多個,N個。因為我那時候是個記者,我相親跟不同的人聊天也很好玩的。看看他們在想什麽。所以我就是感覺,通過相親找到了很多采訪對象。

冰輪:哈哈(笑),說不定還能找到好多客戶。

蛋總:那記者沒有客戶呀。但采訪對象是有的。特別有意思。

冰輪:有沒有特別有意思的?或者奇葩的?

蛋總:有奇葩的,比如說已經有未婚妻的,就還出來相親的。反正我覺得出來相親的,都奇奇怪怪的。但我到現在還算比較幸運,我喜歡的人壹般都會對我很好。就不會對我很冷漠,我覺得我的感情還是很幸福的。但是我這種性格其實……就是他們會對我很好,但是所以我不容易有壹些比較風險性的……比如出軌啊,外遇啊,也不容易發現。因為我這很有趣嘛,但是有趣絕不是衡量女朋友或者情人的標準。大家喜歡跟我聊天,覺得跟我在壹起很輕松,可能會單獨約我吃個飯,也就是解解悶。不會想對我做什麽,就是妳這個人太有趣了,太逗比了,壹點都不性感。我說有趣是壹種很高級的性感,他們說不會的,在中國絕對不是。

冰輪:那在中國什麽是性感?

蛋總:就是性感,就是字面上理解的性感。.大胸細腰長腿,超短裙。

冰輪:公司經營累麽?經濟現在咋樣?

蛋總:中國經濟啊……中國經濟我覺得真不咋樣!

冰輪:多不咋樣?

蛋總:嗯……我覺得中國的經濟……中國的經濟……就是……怎麽說呢……怎麽說……我感覺我家的那幾個有錢壹點的朋友長輩,全都等著別人倒閉去買房子……就是……可見有很多人在倒閉嘛。他們就……他們現在也不想投資,就只是想等別人倒閉徹底了,再去抄底!我認識很多投資圈的朋友,他們現在的難題根本不是投項目,而是他們根本就募不到錢!然後……反正我覺得挺差的……經濟……好在現在的年輕人……可以玩玩遊戲,所以大家也感受不到。

冰輪:妳說現在年輕人都……怎麽?

蛋總:國內不是有什麽抖音,玩遊戲呀……所以大家感受不到這個糟糕的經濟嘛。就是那個,我們認為是那個文化奶頭,妳叼著那個奶嘴,妳就感受不到,就變成嬰兒啦!

冰輪:去年聽說給私企減稅了?

蛋總:有。這個政策是真的。但是,減稅其實落實到企業上,可能也沒有那麽快。因為企業現在面臨的問題,不是稅收的問題。其實如果他做得很好,他多交壹點稅無所謂呀。但是他現在,根本就開不下去。比如,上遊產業漲價了,下遊行業賣不出去。

冰輪:中國經濟到底咋回事?

蛋總:我覺得不會有經濟體,壹直壹直壹直都是往前發展的。壹直壹直保持快速增長的嘛,它壹定有壹個回調期。中國已經高速增長了那麽多年,不得歇壹歇啊。我覺得正常是正常的吧!

冰輪:會有大的經濟震蕩麽?

蛋總:不會!不會!我相信我黨!

冰輪:現在經濟政策還好麽?

蛋總:我不知道……經濟政策現在肯定是好的嘛。我黨現在承認專家型領導。然後我黨還不停地在反腐。同時我黨,還壹直控制了輿論。即使真的出現排山倒海的……就是退壹萬步講……雖然我覺得它是不會發生的……但真的經濟問題,大家也是不知道的。那些負面新聞,第壹時間就扼殺了。

(蛋總為化名)

問路歌

晚風初起,大廈一方。

星起半高,雲稀霧長。

雛鳥肥鴨,河灣三唱。

業緒繁多,埋頭半晌。

不知所云,不見天光。

叨叨絮絮,無用幾行。

意有所至,愛無所恃。

見於一日,揮別一世。

清目一雙,逍遙揭日。

斗水得活,枯槁無肆。

來世何待,往世何追?

陰陽錯行,天地大駭。

蓮台三生,塵香一刻。

心隨天游,化風而過。

內變外從,麥也青青。

畫地為牢,無傷吾行。

詩不傳情,草木凋零。

經過迴路,經過經年。

也有離愁,也有合歡。

何留在手,謎底在天。

神明說盡,荒唐之言。

常情百轉,莫信也難。

裊裊娜娜,落霞斑斕。

物趣相宜,包之不辯。

意屬一刻,恍恍然然。

投石問路,長路在前。

一季春風,一回人間。

2015.05 新澤西

莉誠訪談 —— 被下線整頓的某媒體從業人員

莉誠,28歲。上海某媒體從業者。自去年她工作的媒體被強制下線整改後,至今沒有恢復上線。對於她來說,新聞,既是一份生計,也帶著讓她從學生時代浸染且念念不忘的理想色彩。這是一個,中國大陸新聞管制下普通新聞從業者的故事。

採訪時間:2020年1月28日

莉誠:還是聊我的工作吧。

冰輪:好呀。

莉誠:其實我自己感覺。。。就是挺憋屈的。因為我們這個媒體,去年不是被下線了嗎?然後最近壹直都沒有再上線。但是這個壹說的話,就很容易知道是哪個媒體了。我們現在就是屬於被網信辦盯著的。疫情剛爆發的時候,妳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寫。能寫什麽,能報道什麽。當時采用的方法就是:不報道。就是開始說了幾句話,後來網信辦就跟我們說不讓我們寫,我們就沒寫。我們自己作為壹個媒體人吧,妳總覺得,這個時候如果不寫壹點什麽,就是。。。特別慫的壹件事。而且看到就是,有壹些,今年那個財新。。。三聯周刊什麼的就是去武漢了。也是覺得,同行都沖在前面,自己在後面過年。。。好像心裏不是很是滋味。然後但是也在想,這個記者沖在前線的問題,就是那幾個記者是他們去了以後,還直接去了病人家裏。但是也在想,誒那妳這樣子是不是對記者會有壹點危險。就畢竟是,剛開始,那時候防護意識都不是很足,就直接去家裏,又是在華南市場附近,就容易感染。不管怎麽樣,還是很害怕,所以就覺得,媒體嘛,在這個時候能夠沖在前面,都能夠去做的。。。才算是媒體人吧。當然了我們這個媒體其實壹直都不是壹個社會性的媒體,這個可能就跟我的個人選擇可能有壹點關系了。我就是壹個。。。我是壹個特別慫的人。。。因為我從讀新聞的時候,我就聽人家說新聞記者是壹個特別苦的差事。就是工作又很苦很危險,又可能沒什麽積累,幹到三十多歲被新人代替了,然後又賺不到錢。嗯,然後當時就覺得,那怎麽辦?然後就想,誒那做商業新聞的話,是不是專業度強壹點點的新聞會好壹些。也聽人家說,誒那做財經類記者、做商業的記者,是整個記者群體裏面生存狀況最好的。所以最後就選擇了這個路吧。我後面很多的這個規劃都基本是在這個方向上面。包括後面去讀研啊,去找工作的方向啊。自己學的東西。但是如果說回來,什麽樣才是壹個當年學新聞的時候說的那個新聞專業主義,或者是說,妳的報道能去反饋社會去影響社會,很多時候可能壹個深度報道的調查記者、社會記者才是最前線,最能夠符合這種理想的。然後我也經常會覺得說我在壹開始,就自己就很慫,就沒有去敢走這個路。然後在同行沖在前面的時候,又自己糾結說啊為什麽我自己沒有選擇這樣壹個方向。

冰輪:那現在國內的新聞行業裏,有沒有像國外那種出色的新聞人物,得壹些很有分量的新聞記者類的大獎?中國有什麽類似的獎項?

莉誠:嗯。。中國其實有各種各樣的新聞獎。包括我以前上學的時候,有那個什麽“範長江新聞獎”啊之類的。但是這種獎……嗯…可能會有不同分量的吧。我入行後又壹個叫“金字節獎”的,是這個做商業類報道裏最認可的。當然“金字節獎”也被網信辦停了……所以……現在暫時……這幾個月來,沒有壹個特別受認可的。“金字節獎”好像辦了兩三年吧。每個月評壹次。然後,社會新聞,我是沒有聽過哪壹個獎項。就是有各種各樣的獎,但是如果說哪壹種獎特別有影響力的……嗯……也許不是我的專業領域,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冰輪:那在中國,壹個記者要是想要有影響力,要靠什麽樣的個人品質和個人積累呢?

莉誠:嗯……這個不是壹個中國的特質。因為寫稿子寫得好能夠做到很好報道的記者,基本上就是有新聞熱情……不管他是不是強制的,要敢於去采訪。因為采訪這個事兒很逗,就是因為說起來記者的工作是采訪。但真的有很多記者很喜歡就是……當然也是工作所迫,就是總是做盡量少的采訪,然後寫盡量長的稿子。(笑)然後自己對新聞的倫理,然後心裏要有壹桿秤。因為我們沒有壹個很好的環境,來告訴妳什麽樣的新聞倫理是妳必須去遵守的。因為行業裏沒有特別……特別規範的東西在吧……嗯……新聞倫理、新聞熱情,然後要去勇於去采訪,然後自己要腦子比較清楚,就是能夠把故事寫得好看。但是妳說這種……就可能我們以前可能在電影裏面,或者新聞上的壹些……或者歷史上面去看待這種什麽“勇於挑戰權威”啊,然後這種什麽做類似什麽五角大樓文件案,包括做水門事件的那樣的記者,在中國現在基本上是不存在的。我覺得可以說是不存在。因為,妳做這個事兒沒有意義。妳反正是發不出來的。

冰輪:那妳覺得新聞媒體行業,包括官方媒體和民間媒體,在中國整個社會中,扮演的角色是什麽?

莉誠:嗯……要是商業新聞類,或者不觸及這種敏感區域的普通新聞,我覺得跟所有國家的記者扮演的是壹樣的。就是……有告知的義務,也有去給大家講故事讓大家得到壹些信息。去普及知識也好,去普及信息也要,我覺得這些事兒跟所有的記者,所有國家的媒體,都是很接近的。只是說,我們沒有壹個,應該是缺少了壹個向上監督的功能。比如妳要是有壹些向下的曝光啊……報道啊……很多其實是差不多。就可能有壹些國家,可能要去監督政府、監督權貴,然後去揭露壹些內幕,權貴和政府的內幕為目的。這個在中國的媒體環境中,的確是不存在的。

冰輪:那從妳從業到現在……也有四五年了…..的趨勢呢?

莉誠:(笑)壹定是越來越緊的,而不是越來越松的。

冰輪:具體來說呢?

莉誠:我們分析了很多。因為我們下線以後,回去整理了過去十年的稿子。然後刪了很多很多,在後臺。其實這些稿子早就不會有人看了,因為他是網頁的無數頁後面的。妳可能妳自己翻壹個小時把瀏覽器翻崩潰了,都翻不到。但我仍然把他們刪掉了。刪的過程中,發現(現在)跟十年前很多風向是不壹樣的。因為十年前的話,我們更多的對西方有壹種:渴求西方的知識傳入。對民主也好,對西方的壹些體制的向往……我覺得向往和尊重會更多。那個時候口風也會更松。我們這個媒體也是建立在那樣壹個環境下,才創建的。說是要把美國的聲音,西方的聲音傳遞給中國聽嘛。就西方資本市場的聲音,讓中國的資本市場來學習。當年的稿子,也有很多是肯定了西方資本市場的很多運作的。但這樣的稿子,大概在2016年以後就越來越少。到2018年之後,就到了2019年幾乎沒有了。最後我們選擇的是,刪掉所有肯定美股上漲的稿子,是美國的經濟市場,表現得非常優秀,然後”非常不錯”——就是非常肯定的話就是都不要說。然後如果說的話,就只能用“美股上漲”,不能用“美股大漲”,就是不能用任何情緒化的詞去肯定西方的運作。然後這個東西,跟國內的情緒也是有影響的。國內現在,沒有那麽多人認可就渴求說,我壹定要知道美國人是怎麽做的。更多的是,覺得中國自己做得很好。這種渴求,就是我們壹定要去從西方獲取咨詢和知識的願望吧……我感覺是說,是比較降低的。然後壹直,我們都會收到各種的禁令。就是所有的媒體都會這樣。有的禁令可以看到,就是不同的,有的只有領導才可以看到的。針對任何壹個,很敏感的熱點事件,都會告訴妳,能報道,或者不能報道。報道的話,要按什麽口徑報道,什麽輿論導向來報道。當然,這個事情是在壹個大方向上。比如具體落實在我經常寫的壹些稿子,比如我今天寫壹個騰訊、寫壹個拼多多、寫壹個淘寶。這樣的稿子是沒有任何……就是不屬於敏感範圍內。所以他不受任何約束。我是覺得在寫這種稿子的時候,中國媒體和西方媒體其實沒有什麽區別。但是妳比如說,對於疫情的報道,就是……有壹定的導向性的。但是這次疫情(的報道),我感覺還是挺好的。我很少在後臺看到那麽少的禁令。就是甚至還有壹條消息,是通知我們要積極報道。

冰輪:哪壹天的通知?

莉誠:嗯……(2020年1月)21號!疫情發酵的第二天。因為當時我很怕是說,疫情會接到壹個禁止報道的消息。然後那幾天,我就會很關註嘛。因為有的時候是這樣。我自己會知道自己報道的新聞是有傾向性的,尤其是大熱點事件。所以我自己會跑到後臺去看禁令……來確定說這是不是真的(笑),還是假的。然後我去看,哦看到壹條說讓及時報道。然後關於這兩天關於肺炎病毒的報道,那個禁令幾乎是非常非常少說不能報什麽的。只有說是,嚴格把關內容,但是沒有說是不能說。然後在這個事情上,我覺得目前還是挺開放的。但平時是很嚴的。包括前幾天那個故宮的事情,後臺有好幾條禁令是說不讓這麽報、不讓這麽寫的。但反正肺炎這個是很開放。

冰輪:妳怎麽從後臺的信息判斷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是說不讓報道的是真的?

莉誠:嗯……不是說在後臺看真的還是假的。比如,國外現在說武漢的肺炎非常非常嚴重。然後如果後來配合禁令是說,禁止報道,或者盡量不報道,關於這個肺炎。那就說明武漢這個肺炎可能真的很嚴重。但如果國外說很嚴重,後臺卻沒有任何消息,那有可能是國外媒體的危言聳聽。這個事情我要抱怨壹下西方的媒體,在這壹年,我對西方媒體也覺得非常失望。因為我們當時學新聞的時候……理想狀態嘛,就是根據說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啊,這種西方大報來學新聞,然後壹些規範用語,比如說妳不要帶形容詞,不要帶有情緒傾向的詞,不要帶很多很多去引導受眾情緒和思考方式方向的詞。因為妳要講新聞,妳是要客觀。但是這壹年,我看了很多紐約時報對中國的報道,我自己覺得很失望。因為他用了大量的指責中國的詞,而且這些詞都是情緒化的,沒有佐證的。所以以前我是說,我不那麽信任中國的媒體環境,相對來講,比較信任歐美。但我現在也不太信任歐美。所以任何壹個事情由媒體說出來的時候,我會結合各個方面去看。這就是比如,看到壹個國外傳出來的消息,我為什麽要到後臺去核對壹下,再在看壹下國內的報道,來確定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冰輪:妳覺得西方媒體,類似,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對他們自己社會事件的報道情緒化麽?

莉誠:我沒有特別關註。因為我平時看得比較多的是他們關於中國事情的壹些報道。我舉個例子吧,有壹次,他是批判阿裏巴巴的壹個……批判中國政府對阿裏巴巴的壹個控制吧,然後他就在阿裏巴巴後面加了壹個定語,就是“阿裏巴巴——這是壹家……”就是壹個非常親中的表述,我記得是“由政府控制”,或者“與政府來往密切的公司”,然後下壹句才說,它(阿裏巴巴)做了壹個什麽事兒。因為我非常熟悉阿裏,我也生活在這個地方。我知道他在後面加的那個定語,他跟阿裏的那次行為,其實毫無關系。可以他那個定語加進去的時候,對於報道的傾向性,和引導作用是很明顯的。因為我們都是作者,都是自己寫稿子的人。知道要在什麽地方加什麽東西會引導受眾的情緒。就是這樣的事情,今年我在紐約時報上面,看了太多了。然後導致我對他很失望。我不認為他報道的東西壹定是假的,但是它不應該加這麽多傾向性的用語和情緒化的報道。當然,對中國媒體的環境,該抱怨的早就抱怨過了。但妳總覺得西方,它應該是壹個標桿。所以當它也這樣做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很過分。這裏面並沒有說,中國媒體做得就多好(笑)。只是覺得,大家都屁股決定腦袋的感覺。(笑)

冰輪:妳覺得中國有新聞真相麽?

莉誠:這個要分事兒。比如說在沒有接到禁令,沒有涉及到不能寫的東西的範圍,有良心的記者都是盡可能地貼近真相。在不能寫的範圍內,我不知道做內參報道的記者是做到了哪壹層。但對大眾媒體來講,它不能寫就是不能寫。這個我們都不用復雜地去討論說,它到底真相是什麽。因為對很多媒體來說,妳就是不能寫。對於中央媒體來講,它擔任的任務,本來就不是diss權利,它扮演的角色是黨的喉舌。所以我覺得就是分情況吧。看妳是否屬於被管轄的那壹坨。屬於那壹部分電話,就很難了,就是喉舌化。如果不屬於那壹部分的東西,其實大家都是在盡力。有良心的媒體都是在盡力追求真相。

冰輪:妳指的那壹部分,它的範圍是在慢慢變大的麽?

莉誠:嗯…我覺得是。我個人覺得是。但這是壹種非常質化的感受,不是壹個理性或者量化的判斷。這個事情,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因為中國現在實際的情況可能是外憂內患吧,就是妳國際上的中國貿易戰的情況,包括中國經濟上出現的問題。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呢,處於穩定民心的考慮,它就會盡量減少這樣的報道。那前幾年的情況呢,是中國形勢壹片大好。就是妳在形勢壹片大好的時候呢,就比較松。出來壹些批評的聲音,也給大家潑潑冷水,不要自我感覺太良好。

冰輪:那新聞行業的從業人員,尤其是報道那些政治新聞的人們,妳對他們有什麽觀察麽?他們的整體狀態?情緒?選擇?

莉誠:就是戴著鐐銬跳舞吧。其實以前跟理論上說的還挺接近的。因為這個環境就是這樣。然後,而且在這種媒體環境下。妳去扮演西方的所謂媒體去監督的責任,是沒有意義的。所以,就慢慢地不會有人去想我們壹定要做這個事兒,或者妳不讓我們去做這個事兒我就很不爽。因為妳壹個民主國家,妳報道了壹個政府的黑幕,妳對他下面的選舉是有意義的呀。可能甚至會導致壹個國家換領導人。在我們現在這個環境下,妳做這樣的報道沒有意義,除了把自己搞進去。

冰輪:妳有沒有認識,被搞進去的人?

莉誠:聽說過。嗯….但是是這樣的。把妳搞進去,不會跟妳說是因為妳報道了不該報道的事情。他會找壹些妳的問題。就是媒體的工作,很多很多都是有壹點灰色的。就比如以前有記者,是因為5000塊的車馬費被搞進去的……但是5000塊的車馬費是太多了點兒。但是總能給妳找到很多問題。最有名兒的媒體事件就是2014年,21世紀……我的前東家,21世紀經濟報道整個被抓進去了壹大批。然後總編輯到去年才放出來。但是這個抓進去……是因為當時說了壹些當時上面不愛聽的話。可是抓進去的理由不是這個,而是真的查出來經濟問題了。但是媒體這個事兒都是很玄的,因為他是依靠廣告生存賺錢。所以妳既要寫……比如我同樣今天寫A公司,我既會寫它的負面報道,也會可能接它的廣告。那A公司就是壹口咬定,妳就是為了接我的廣告妳才寫我的負面報道的。這樣的經濟問題是說不清楚的。有時候是看國家搞不搞妳……所以當他搞妳的時候,總能想辦法把妳搞進去。

冰輪:那妳覺得情況有沒有好轉的可能?因為情況不可能壹直不好下去。

莉誠:這個情況,我們理智的分析。當中國自己的情況變好的時候,他對輿論的管控就是松的。比如說,就報道裁員這個事兒。這個事情本來是沒有任何禁令的,為什麽不能說公司裁員呢?很正常的嘛。大家都寫。但妳知道直到什麽時候我們收到了禁令不讓寫公司裁員麽?就是在2018年底,真的太多公司裁員了。就他變成了壹個社會現象。已經裁的人心慌慌的時候,突然有壹天就說,妳不要再寫裁員了。然後呢18年底壹波裁員潮過去以後,19年大家裁員裁成常態了,不恐慌了,這時候這個禁令就撤銷了。再寫吧!無所謂了。比如說今天中國的經濟也好,國際形勢也好,都好轉了。那它對媒體的管控就會松壹些。那妳們就說吧,潑潑冷水也沒關系。但現在已經很冷了。就這樣子。

冰輪:中國曾經是很封閉的嘛,到比較自由的壹個狀態,也是經歷了壹些年。那什麽時候,就變得越來越……不好呢?起始點在哪裏?妳有觀察麽?

莉誠:我覺得……我中間有好幾年都不在大陸嘛。所以我並不知道真正的轉折點在哪裏。因為當我(從臺灣)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很嚴了。那我為什麽知道會很松呢?因為我買了壹些舊書,大概是壹些十年前到二十年前的新聞報道的合集。然後翻的時候就會感慨,哎媽呀媽,這也能寫?這個話也敢說?這個稿子還敢這麽做?放在今天簡直是不能想象的事情。但這些報道,也就是到2010年2011年。我回來工作的時候是2017年,這中間是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越來也緊,有可能是壹點壹點越來越緊的?因為到這些文章的時候,所以我大概覺得是2010年2011年前後吧。我不知道2012、13、14、15年有沒有,但反正到17年是沒有了。

冰輪:那從妳個人的角度,能看到未來有壹個回轉麽?

莉誠:……就是覺得……暫時可能都不會。要說壹個什麽準確的時間,這個估計不到。目之所及看不到,只會更嚴。這是現在的趨勢。

冰輪:我們還是說點兒輕松的吧,把人聊抑郁了!

莉誠:還好,我已經接受現實了。很多人肯定慢慢都接受現實了。我還是屬於比較容易義憤填膺的,喜歡翻墻喜歡亂看東西。可能很多人都沒有這麽義憤填膺。因為妳在這個新聞環境下。妳做自己就是無事可做。就大家避開被管制的那個部分不做,然後對於沒管制的部分就隨便寫。在這些方向去發揮自己想要采訪的能力啊、想象啊……也有壹些很優秀的報道。到今天,我還是覺得中國有壹些優秀的新聞報道。只是它沒有…那個部分…的報道而已。

冰輪:妳有沒有生不逢時的感覺?

莉誠:做媒體肯定都有生不逢時的感覺。2000年到2010年的十年是媒體的壹個黃金期嘛。這個生不逢時不只限於可以做的事情,自己的情緒,還有經濟嘛。就是以前記者的收入….我同事說的,14年前(2006年)入職時候拿的工資跟現在是壹樣的。妳想壹想!那時候,曾經在媒體的黃金時期,媒體人的空間啊、收入啊、地位啊……從事這個行業人的優秀程度吧,可能都比今天要好!

冰輪:這壹年感覺大家都不容易!又碰上這個疫情

莉誠:對,我們采(訪)了大概五六個人吧,聊各種各樣的。包括身邊的朋友,他剛好是他媽媽要化療,他妻子要生產,都要往醫院跑,趕上這個事情。他之前請的月嫂還是個湖北人,他現在只能給人家退了,也來不及找新的月嫂;還有就是沒回家的;公務員都在上班的也沒過成年的;還有壹個是在搭著遊輪去玩兒,四千多個遊客裏面有四百多個武漢來的。關鍵他們在遊輪上感覺也沒有特別明顯,他朋友給他發信息,說他們的這個遊輪馬上要靠深圳港,把全深圳的人都嚇死了。然後他們自己還不知道。然後那時候他才知道“哦我們這裏有四百多個武漢人”,都不知道壹起吃飯、壹起在輪船上曬太陽、壹起用泳池多少天了。

冰輪:那壹船的人都要隔離?

莉誠:所以現在這個還挺有爭議的。因為(同事)說,算上工作人員,船上壹共有7000多人。然後,結果他當時就是把所有船上發熱的人,拉下去都測了壹遍那個病毒。測出來都是陰性。然後就把跟這些人有密切接觸的……反正最後就隔離了100多個人。然後把剩下四千多人都放回家了。然後深圳人就氣得跳腳,妳們怎麽能對我們深圳人這麽不負責任。但船上的人,就說我們都是陰性嘛,也沒有測出誰有這個病毒啊,那7000人上哪兒安置去?要是壹車人幾十個幾百個,可能也就是全體隔離了,但是幾千個太多了,最後就放回家了。勸大家自我隔離吧。

冰輪:是去哪兒的郵輪?

莉誠:越南吧,從深圳去越南,在海上漂五六天。發船是1月20號,當時是知道有疫情,不知道會影響到這個份兒上,所以大家都走了。還有壹個是案例,有壹家子封城離開了武漢。他們本來也就是提前規劃了自駕遊,就去自駕遊了。現在就在外面飄著也回不去。

冰輪:武漢人現在,真是飽受歧視。

莉誠:我不知道說,今年這個事兒,是因為我們長大了還是什麽樣,總感覺就是比非典的時候要嚴峻很多。但唯壹比那時候好的,好像是病癥沒有(非典)那麽嚴重。

冰輪:現在還在早期,整個國家也沒有形成有機的配合。死亡率是不知道的。現在連續幾天報道的死亡率都是2.1%,這數據也太滑溜兒了。

莉誠:現在傾向於,好像把它說得沒有很嚴重。我自己,沒有在我們後臺的通知欄裏,看到要做這樣(將病癥往輕裏報道)的通知,所以我也不知道“病癥較輕”的報道是壹種規劃的行為,還是事實。所以我還是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吧,呵呵。

(莉誠為化名)

俊飛訪談 —— 從踩雷青年到社區禁毒工作者

俊飛,約三十出頭。四年前見到俊飛時,他剛在深圳坪山區上崗成為負責社區禁毒的一名社工。他給我講了在這之前他在重慶十年的經歷:後薄熙來時代的重慶、同性戀酒吧、被跑路的房地產分包商、P2P受騙者、身無分文,甚至曾經徘徊在吸毒和運毒的邊緣。

採訪時間:2020年02月15日

俊飛:我父親原來是部隊的。深圳開荒嶺嘛,被畫了個圈,他就跟著部隊壹起過來,來這邊建設深圳。在深圳認識了我媽媽,我爸集體復員後,在國企工作。他能力很強,我小時候衣食無憂吧。90年代初,他就可以帶著我到出去玩兒。那時候保齡球很火,他也可以帶我去玩兒。我呢,人家說就是自來熟的那種,但是不討人嫌。壹直很順利地讀到大學。因為喜歡文藝類的活動,整個人喜歡去展示自己,也有壹定能力。所以壹切太順利的時候,在我畢業踏上社會的時候,問題就顯現出來了。

剛畢業的時候,我沒按部就班地去上班。我跟朋友合作做了壹個電子商務的微型企業:投廣告。壹開始,前面幾個月有掙錢的。就是因為賺了錢,就開始變得很盲目、盲動。就感覺,誒老天爺是眷顧我的,我做什麽都可以成的。然後就盲目地去投資,去做事。看那時候我都做過什麽吧:開了壹個微企、做酒吧、跟朋友壹起做工程在工地、商務旅店也做過。所有這些,全部虧掉。

我11年畢業,壹直做到15、16年。那段時候,雞湯特別盛行。就是我們被灌輸那種少數成功者的案例:妳為什麽不能成功?因為妳不敢去做、不敢去想。就是我明確說,如果妳沒有累積去做壹件事情,妳壹定會失敗。因為妳去做的東西,並不是妳擅長的領域。很多都推崇年輕企業家,但第壹,(年輕企業家)很多都有地域優勢。比如我當時讀書是在重慶讀的,而我畢業後留在重慶。我從深圳過去,比起當地人,是差了很多。說句不禮貌的話,我在那兒就算個二等公民吧!不是本地的,很多資源、關系上,是不如人家的。第二,我那時候沒有任何社會經驗,在大學哪怕參加社會實踐,但因為是學生,妳就會受到保護。妳不會真的感受到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當妳真正畢業出來去做的時候,所有事情都不是在學校想象的那樣。出來所有的東西,就是我們所說的“商人逐利”,妳出來做生意的話,肯定是以利益為先。所有講得壹套壹套的,都是沒用的,更加的殘酷。所以我就前面有賺錢,後面就壹直虧損。

虧損到後面沒辦法,把公司註銷,把店盤出去,還是虧損。後來為了維持生活吧,去保險公司做銷售。但做銷售我發現壹件事情,這個不是我喜愛的工作。保險銷售它是有壹套話術的,產品出來,必須按這套話術講解。這套話術很神奇的壹點,就是我並沒有騙妳,我講得都是實話。但壹些可能會影響我銷售的內容,妳不問,我不說,這時候並不存在欺騙。這讓我感到不舒服,後面就也沒做。那邊各種開銷都存在,加上之前的負債和各方面的原因,就有點舉步維艱的感覺,就灰溜溜地回到家來,回到深圳。

然後我深圳的朋友問我,要不要試試來做社工?我說那就試試做嘍!2016年底,11月面試成功上崗,深圳市平山區禁毒辦。做社工的話,工資特別低。印象中,我當時的工資是3300(人民幣),拿了壹年多。這個拿下來的話,我可以明確講,按照正常生活水平來說,是完全不夠的。但我家在這邊,住宿不用花錢,第二吃飯也在包含在(工作)裏面的,我也不用擔心。那我就是路費,和其他日常開銷。3300也差不多這樣子過了。但是為什麽我願意留下來?第壹,我遇見了很好的團隊,工作氛圍。第二,我們不是說“不忘初心”嗎,這裏我真的能找到當時讀書時的那種感覺。那種感覺,不是說有多清純,而是妳不會為了什麽利益去做壹件事,而是真的為服務對象:戒毒人員、還不了解毒品危害的人,妳真的不帶任何功利關系去做這個事兒的時候,感覺很舒服。而不像畢業以後,為了賺錢,為了獲得別人的認可,為了面子,做事和考慮。

為什麽我做了三年多,比別人做五六年的成績還好。壹方面團隊好,另壹方面也得益於自身的壹些經歷。當時(在重慶)的那些事有些還是蠻可怕的!有壹次,真的是身無分文。妳可以想象那種嗎?身上真的是壹點錢都沒有,妳可以想“四大皆空”,錢包、銀行卡、微信(支付)、支付寶,全都是空的。真的是“四大皆空”。妳感覺妳什麽都沒有了,妳感覺人都沒有希望哦。當時我住的那個地方在二十多層,妳真的往下看的時候,真的有種跳下去的欲望。人到了那種絕望的感覺!真的是很巧的,我家裏面,我爸爸和妹妹給我來電話。也沒有聊別的事情,就是問我過年什麽時候回來啊,這種問候。家人的這種關心和溫馨,壹下子就驅散心裏的那種陰霾。就說,我還不能這樣子,死了壹了百了,對家人是壹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也是這種心態,影響了我的現在。人心都是暖的,雖然很多時候,壹個人很抗拒別人,或者很冷漠的人,但他內心總有柔軟和溫暖的壹塊,可能我們沒有觸碰到。所以現在我做禁毒工作,接觸服務對象和宣傳推廣的時候,我都會想辦法尋找他內心柔軟的壹塊。

另壹方面,曾經的經歷也讓我認識了很多人。比如我開酒吧,印象最深的,來酒吧的什麽人都有。從我們說的白領——正經人;混社會的——左邊紋個龍,右邊紋個虎,中間大金鏈子,也有。不同的人要跟他們怎麽接觸,是在開酒吧的時候學到的。同時,對毒品的壹些基本認知,也是來自於做酒吧的時候。妳知道,在大學,也是有外國留學生嘛,他們都很喜歡玩。有壹次,壹個留學生,帶了兩個朋友,從美國過來的。男的很高很帥,女的很漂亮,像是兩個模特。他們就發了支煙給我。這支煙我拿在手上的時候,就感覺:誒,怎麽像是手工煙壹樣?他說:抽吧,好東西啊!我想,這種場合互相發煙很正常,就抽了幾口。但是我抽下去時候,感覺頭有點暈,不舒服,嘴巴很幹。我想糟糕了,可能我是感冒了。我就還剩壹半,就把煙給滅掉了。然後後面過了壹會兒,他們又過來了,看到滅了壹半的煙說:妳沒有抽完啊?我說沒有,抽起來不舒服頭暈。他說:唉!浪費了!我印象為什麽這麽深?就是他把那壹半煙拿回去,壹群人壹人壹口抽完了。第二天他們他們給我說,我才知道,那是他們自己帶過來的,大麻煙。到現在我都壹直沒搞懂,他們怎麽帶入境的。

冰輪:妳們禁毒的工作內容是什麽?

俊飛:我們社會工作的話,沒有執法權,不能進行抓捕。所以我們工作分兩塊:壹個禁毒宣傳,壹個是對社區解毒和社區康復的人員,進行服務。我在的單位是禁毒辦,是歸屬公安部門管理的。我擅長宣傳這壹塊。原來也有涉及危險的案件,我也有跟著去跟拍,比如整個的抓捕過程。

冰輪:這個跟我說說?

俊飛:其實沒有像電影電視裏那麽驚心動魄。就是常規的,收到線索以後,根據線索進行梳理和研判。研判書出來後,嫌疑人可能會出現的地點,壹個個標記、排查。排查過程很無聊。那種什麽飆車、追逐、槍戰之類的,生活中很少發生的。雖然毒販也是有槍,尤其是量大的那種,他真的會跟妳玩兒命哦。因為他知道,壹旦被抓到,按照那個量,也是要完蛋的(判死刑),所以他能跟妳拼命。遇到這種,他們壹般也不會讓我去。上次我去的那個,是當場抓獲了50g的冰(冰毒)。我們是跟當地警方聯絡好了,就開始蹲守。線索排查,會聯系各種部門。像中國有個天眼系統,會把我們平時的路邊的攝像頭:交通、住宅攝像頭。我們獲得授權以後,都會進行壹個排查。根據那上面查到的內容,去看到底在哪兒,他最近出現的地方。並且公安是有幾套系統。會根據系統去分析線索的。他不像原來,是對著厚厚的卷宗,壹個個去找。現在有很多的系統,是方便了我們的公安民警去辦案的。當時公安部門判定,他(毒販)可能在那兒,我們就去了那個小區蹲守。其實就是,摸清小區有幾個出入口,他住在哪壹棟,壹般會從哪幾個點出來,壹旦發現嫌疑人,在安全的情況下實施抓捕。並沒有想象中,槍戰啊那些。很少,真的很少!

冰輪:在紐約聽壹個朋友說,他有壹天在中央公園還是哪個公園旁邊走路,在草叢裏發現了壹個很時髦的運動品牌的包。他就給他拿回家了。結果拿回家壹打開,就發現裏面全是白的粉末。不知道是啥,但估計就是毒品。他就很害怕,因為量是很大的。他猜測是,有人在哪兒交易,有人把東西扔在哪兒有人會定點來拿。但他又不敢報警,怕人報復,就只能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扔在那個地方又回家。但他嚇得壹個星期沒有敢出門。(笑)

俊飛:這是正常的哦。這是壹種交易方式。以前很多交易都是人對人,現場交易。甚至,我聽他們民警說過,有些幹警回去做臥底,就是我們說的“粉仔”,就是“白粉”吧,海洛因的時代的時候。就會假裝“粉仔”,說要購買,然後把賣家抓住。現在幾乎沒有了。現在幾乎沒有了。現在網上發達了後,幾乎都是通過線上交易。而且更可怕的壹點,現在低齡化越來越厲害,比例越來越高。現在物流行業,發展得這麽快,現在就是用快遞的方式進行運輸。買家也不會用真名、也不會用真的聯系方式。可能就是寄到某個地方,到點兒之後,我就回去拿。這壹塊的話,國內的做法就是,所有的快件,必須要實名。第壹:寄件人實名。還要檢查,是否含有違禁品。這種做法在我們的工作中也存在壹定的難點:現在很多東西變化很快。現在很多的比如LSD,還有之前的英國很火的Spice,我們叫英國喪屍藥嘛。他很多包裝偽裝,妳都看不出來。妳能想象嗎?它拿壹個果凍,其實裏面就含有毒品的成分;給妳壹個餅幹,裏面就含有大麻。真的防不勝防!很多時候,我們出去搞宣傳,跟老百姓講的時候,他們都不相信,覺得我們在騙他們。但真的就是有這種東西。因為像我們在18年的時候,這裏破了壹個公安部的主辦案件的。他就是郵票,LSD,他是壹種很強的致幻劑。他就寄過來的時候,壹個普通的煙盒,就兩個小紙片,妳掃描怎麽掃得出來?如果不做檢測,根本不知道那是毒品。我們牽出這條線的話,裏面很多的銷售人員和購買自己吸的人員,居然還是學生。

冰輪:學生很多都參與麽?

俊飛:對。特別是,現在很多人手上都有錢了。開玩笑地說,原來都是官二代富二代,現在廣東這邊多了壹批拆二代。就很多拆遷嘛,補了壹堆錢。有人突然爆發了,不知道怎麽用這筆錢,就去尋找各種刺激的,能花錢能玩兒得開心的就行。很多平時的吃喝奢侈品都滿足不了的時候,就會尋找另壹種刺激方式。往往,被壹些販毒的人盯上。盯上了以後,耗錢是很快的。我有個服務對象,他買毒品,壹個月的開銷是三十多萬。

冰輪:哇。。。

俊飛:妳能想象麽?這是他壹個人哦!還沒算上他呼朋喚友壹起的話。

冰輪:他都自己消耗掉麽?太多人不會掛掉麽?

俊飛:他自己消耗掉!因為價格問題啊,因為中國各方面打擊毒品很嚴厲的。打擊力度越大,利潤就越高,價格就漲得更快。所以國內毒品的價格,相對國外是要高很多的。像壹克的冰,18年底19年初的價格,是800-1200元之間。

冰輪:壹克冰什麽概念,夠壹個人吸食多久?

俊飛:嗯……每個人都不壹樣。很多人說“壹吸上癮、二吸致命”,其實不太準確。每個人身體的抗性不太壹樣。例如如果妳動過手術打的麻藥,麻藥按我國法律來算的話,也是毒品。具體的毒品條例的話,我國刑法357條“國家規定管制的能夠使人形成癮癖的精神類藥品和麻醉類藥品,就是毒品”而這些的話,醫生會給妳做身體檢測。根據各項數據確定藥量。少了妳會疼,多了妳會上癮。我們都說杜冷丁止痛,為什麽術後會有“醫源性上癮”的原因,就是他壹痛就打藥,等藥量超過身體的耐受性的時候,就成癮了。所以妳說1克壹個人能吸多久,不好說,也跟他吸食的頻次有關。

在國內叫吸毒,在國外叫“藥物濫用”。其實,芬太尼、曲馬多這些都是藥品。但最後因為濫用,非醫療性目的去使用的時候,就成癮。說實在話,除了這些新型毒品之外,傳統的毒品,大多原本就是藥品。比如海洛因,翻譯成英語就是heroin,就是英雄啊。他跟阿司匹林是同壹時期出來的,原本是為了代替嗎啡。但誰知它的成癮性比嗎啡更強。

冰輪:中國的毒品濫用多麽?比我們印象中的多麽?

俊飛:中國根據去年爆出來的數字,出現了壹個整體性的下降。原本是255點幾萬人,現在是兩百四十多萬人。記錄在冊的。

冰輪:妳覺得啥原因。

俊飛:壹方面是因為管控,管控得好。中國雷霆掃毒,之前的話妳有沒有看壹個電視劇叫《破冰行動》,是根據廣東省博社村的真實案例改編出來的。確實是,說中國的廣東,是世界第四大毒源地。因為那邊生產的冰毒啊,真的是在全球占了很大的比例。甚至現在都出現壹種情況,在外圍生產的冰毒,只要在廣東過壹遍,身價就會暴漲。就像我們說,這個包包原本Made in China,但妳送到法國去,說法國這邊的品牌,馬上身價倍增的感覺。毒品交易的話,現在像市場的壹種剛需,因為打擊得很嚴格,所以需求量也會有增長在裏面。因為有需求了,買不到,就會鋌而走險。因為利潤卻是客觀。因為人的心裏很多都會有壹種,誒不可能抓到我的。不可能我會這麽倒黴的。並且很多成癮的人,為了維持來源的話,會形成壹種:以販養吸。

冰輪:妳負責多大區域的禁毒工作?

俊飛:我負責深圳市坪山區,收到邀請也會去其他地方進行講解。有時候深圳跨區域跑。也去過茂名、汕頭。上次比較大的壹個,去過海南。當時海南那邊在搞禁毒青少年社會工作的培訓,我去講了課。

冰輪:妳這個工作會壹直做下去嗎?

俊飛:短期內會的。因為我比較愛玩、比較歡脫。這個工作做得很開心。再壹個,這個事情做出來是有意義的。我感覺很有成就感。可以這麽說,我現在除了國際獎項沒拿到,從區、市省、國家級的獎項我都拿到了。就三年多的時間。這個很有成就感啊!我可以實現自己,妳知道我愛說、愛表現的壹個人,做禁毒宣傳也是發揮的我的優勢吧。原來也做過廣告公司,我知道對什麽樣的人說什麽樣的話,去設計新的方式方法去關註禁毒這壹塊。妳要讓我去搞文書、數據,就搞不好。

冰輪:對、對。壹個人有毒癮了,壹般戒毒要多久啊?

俊飛:不同的毒品不壹樣。壹般鴉片類——嗎啡、鴉片、海洛因,壹般兩周就夠了。

冰輪:這麽快?!

俊飛:嗯,十多天。這兩周我說的是,生理性的戒斷。就是生理上不會因為沒有吸食毒品而難受。但是,在禁毒工作中最大的麻煩,是心理戒斷,不是生理戒斷。嗯,都是成年人,我說壹點帶顏色的話吧……打個比方吧。我接觸的壹個案例,壹個人戒斷了,他跟我聊天,我好奇問他:妳們以前吸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感覺呢?他說:大麻我沒抽過,但我玩過別的,就這麽講吧。妳可以想象,男女之間為愛情“鼓掌”那種感覺吧。這個比那個還要爽壹百倍!我就說,那妳現在還會想那個麽?他說想是想啊,但是沒有以前那麽強烈。

這個人也是家庭的原因嘛,就是拆遷戶,家裏有錢。當時送出去讀書,在澳洲沾的毒品。當時很多朋友找他玩兒,他又有錢,就被人盯上了。就出錢買呀買,請大家。後面他回國,就被抓到了就進行解毒。他也不吝嗇跟我們分享這些內容。他就說,這個東西妳身體上斷癮很好斷的,只要妳壹段時期不吸,不舒服的感覺就會沒有了,但是妳會去想啊。尤其是遇到不順心啊、很煩躁的時候,甚至有時候想慶祝壹下的時候,都會想到那個東西。

所以日常生活中,很多人都覺得遇不到這些。以前我也這麽想的。後來當我做了這壹塊之後,很尷尬地發現,我以前很多的同學,都被抓了。很多我中學的同學。像我壹個初中同學,他從小家裏就不怎麽管他,我們讀書的時候,古惑仔系列的電影很火,就那個時候不學好吧,我們叫:拜山頭、認大哥。然後慢慢慢慢,他就混到那去了。我印象中他好像高中沒讀完就出去混社會了。他就是真正的那種,現實吸,後是移,再是賣。但是他好在,在我做社會工作之前,就戒掉了嘛。我們這邊這樣子的。如果認定妳吸毒成癮嚴重的話,是進行強制戒毒,兩年,再視情況,三年。出來以後,進行為期三年的社區康復。三年社區康復結束後,就可以進行駕照考取各方面,工作也可以去找了。妳壹旦吸毒的話,妳駕照是直接吊銷的哦。不過說實在話,壹般也沒人敢聘用的。因為壹個不穩定。我們工作的壹個難點,就是戒毒人員回歸社會這個問題上。妳問壹下妳自己,我如果是個偷過東西的人,我說我改,妳信不信吧?

冰輪:很可能是不信的。

俊飛:但他要是確實表現得很好?妳可能還是有機會相信他吧。如果壹人吸過毒,也是被抓過了。出來說他再也不吸了,妳信麽?

冰輪:我覺得,大部分情況下,還是不信的。

俊飛:對。實際情況是,更大部分,可能確實不能相信的。因為很多吸毒的人,說我可以控制毒品,這是我們最常聽到的壹句話。但他忘了壹個問題,原本是壹周吸壹次,壹周吸壹天,頻率很好。後面慢慢發展,後面壹周變成吸四五天的時候,也是想吸的時候再吸,但妳已經被毒癮控制了。但他自己是沒有知覺的。

冰輪:嗯,這個很尷尬。

俊飛:社會工作當中,服務服務對象的時候,第壹步是要取得信任嘛。當他信任妳,才會敞開心扉,也才會聽妳說。但有時候會有倫理的問題。打個比方,像壹個服務對象找到我,說哎呀我沒有保持好操守。我前段時間很不開心,以前的損友找到我,我又吸了壹次。妳說我可以報警抓他嗎?

冰輪:嗯……

俊飛:他如果真的吸食的話,我們是可以報警抓他。同樣,我們倫理問題的壹點是:他是妳的服務對象,妳要為他保密啊。而且他信任妳才會跟妳說啊。這個要怎麽辦?但這是會遇到的情況。

冰輪:這就像心理醫生的職業操守壹樣。他跟妳說自己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要不要去舉報。

俊飛:對對對。我們在做戒毒人員社會化工作的時候,就是在做心理醫生的壹部分工作。

冰輪:妳因為這個工作,陷入危險過麽?

俊飛:目前還沒有。這也是我服務對象提醒我的,我們不是有工作服嗎?禁毒的標示很明顯。我也喜歡沒事去酒吧喝兩杯雞尾酒,和朋友聊聊天。壹個人就提醒我說:作為朋友,我提醒妳,妳做這個我覺得很認可。但是妳在外面盡量就不要提。妳要為自己的安全負責。

冰輪:要是壹些吸毒的人員,曾經在戒毒上有過不好的經歷,遇到妳這樣的禁毒人員,可能是會找妳麻煩哦。再跟我說說妳在重慶開酒吧的經歷麽?

俊飛:我開的酒吧。第壹個是澄清吧,有點像私房菜那種。白天是餐廳,晚上改成酒吧。那個的話,做得很累。我是跟別人合夥壹起做,但是我們的合夥人幾乎不出現都是我在管。每個月他還跟我分钱的時候,我內心極度不平衡。那時候賺錢的,每個月扣掉所有開銷,預留下個月資金,最少都還有七八千分到我手上。那時天天,壹覺睡到十壹點十二點起來,購買食材。那個不是客人點單,而是選套餐。晚上到9點鐘,就轉換成酒吧——清吧。那時候天天喝酒啊,壹幹就是說是兩點鐘打烊,壹般都是到早上五六點才能打烊。就這樣身體有點抵不住,加上覺得對方不好我就不幹了,退出來。後面跟朋友開的另壹個吧的話,那個我入了壹定的股份,不是我完全管理。那個還是個“玻璃吧”,就是是同誌吧,男同的吧!在那裏我也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我們印象中電影裏看到的gay,大家是很抗拒。其實他跟我們沒什麽區別,只不過是霸王別姬裏壹句話:“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對吧。他就是那種狀態。而且我蠻喜歡他們壹點的是,他們敢表現出來的那些的話,很多時候,愛憎分明是很明確的。他感覺到妳抗拒他,他就不會跟妳過多的接觸。但是如果他覺得誒,妳沒有帶有色眼鏡看他,他會跟妳交朋友而且交得很好,也不會說像我們說的那種,動手動腳啊….很少的真的!而且真正意義上,作為壹個男同,他自己宣布出櫃以後,是壹個女性角色的話,他的各種舉止和行為,真的和女生沒什麽區別的。妳就感覺誒,長得比較像男孩子的女生而已。妳沒有別的那種感覺在的。不會接觸起來覺得很惡心啊、很難受啊,不會有!

冰輪:在中國做這種同誌吧還是挺少的吧?!妳還挺前衛。

俊飛:是挺少。但是重慶地區還是有的哦,有幾家店的地段都挺好的,而且大家都知道。

冰輪:壹個朋友跟我說,在中國很少有跟父母坦誠出櫃的。

俊飛:很少!很少!這邊的話,還是不太接受!我說實在話,還是不太接受!很少!有的他還不是單純的同性戀,很多是雙性戀。有壹個我認識的,他是已經結了婚也有小孩了的。他很愛他的夫人,但同時的話,他也在我那個吧裏,也是壹個女性角色的…..他也有他的男朋友。

就是因為社會不接受嘛!我還認識兩對最好玩兒的,兩對分別都是同性戀。但因為家裏面的原因沒有公開。然後他們做了壹件讓我們很多人大跌眼睛的事情。就是兩對男女分別結了婚,他們房子買在壹塊,壹個小區,壹棟樓的。然後兩對各玩各的。我就是說,妳們四個也真是人才啊。妳們這樣搞,家裏壹點都不知道麽?她們說瞞得很好啊,沒什麽問題啊!有壹個人直說,我媽她應該知道,但她假裝裝不知道嘍,我也就假裝她不知道嘍。就是這樣子!

我繼續講吧。後來我就虧損了,經濟不景氣。當時重慶的時候,大佬是薄熙來!他搞了很多民生事物,維護治安穩定啊、維護交通通暢啊、還有那個鼓勵就業個方面,都有搞。後面他不是被調查了嗎?後面整個(重慶的)領導層就做了調整。然後很多政策覺得不合適的,都會重新整改。當時就人心惶惶的,各方面都變了……就是遊戲規則都不壹樣了。然後我們之前反應比較慢,就導致不停虧損。也因為當時我什麽都在做,也導致我資金鏈斷掉了。因為當時我在開酒吧的時候,也在跟朋友搞房地產開發這壹塊。那個時候,投入了幾十萬進去。錢壹直沒有收回來。但當時就是不死心嘛,我覺得總會回來的總會回來的,總有回暖春天的時候。然後我就又去找跟別人借錢啊,弄這弄那的,把窟窿補上。但是,我自己的能力不夠,堅持不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堅持堅持,把自己弄死了。

冰輪:妳能給我講講當時薄熙來上臺下臺前後,壹些具體的變化麽?

俊飛:當時,為什麽我們創辦微企,是有補貼。像我們創辦電子類互聯網類的,他的補貼會更高。當時創辦微型企業的成本並不高,註冊資金只要十萬元就可以了。十萬元裏政府補貼三四萬。再有那個生意往來後,稅務上面會有優惠,像返點壹樣。但是後面,整個領導層洗牌更換後,出現了朝令夕改的情況。壹開始跟我們說,有稅務補貼。後面變成了,妳必須納稅夠十萬,我們才會進行稅務返還。最後的時候,我們收到的時候,說當時的政府補貼必須要回收。就是妳們沒達到什麽要求,開始的補貼要回收。搞得我們….妳們怎麽這樣子呢,就沒法弄。還有壹個,當時房地產那塊。是怎麽搞的呢?當時大家都知道,房地產很好做對不對,只要投了,躺著都賺錢。但後面的時候,壹旦管控開始的時候,就出現了很多的問題。當時大家都覺得房地產這個東西賺錢,就都想辦法去搞地皮。手續有壹些沒有完全搞好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建了。我屬於乙方,而且是第二手的乙方。為什麽呢?我們自身是沒有那麽大的實力去承接政府工程的。壹般來講,甲方是開發商,乙方是工程隊。工程隊接了壹個總包以後,會分包下來。打個比方,他(壹手乙方)接了壹個樓盤,會分割成十份,十份分割給不同的分包商去做。我們就是分包商。問題這樣就來了,壹旦總包那邊不給我們結算的話,我們是很麻煩的。我的問題就出在這裏。當時開始整改那個房地產的時候,我們這邊剛好第壹期搞完準備收尾了。第二期,第壹期的款還沒有結,我們就墊錢去。當時工人都鬧騰了,因為錢沒結嘛。直接那種建樓盤有壹個升降電梯嘛,運材料的。上面還有人的時候,壹些激進的工人就直接把他給停了知道麽。上面還有人呢,那種突然間斷電,安全各方面不行的話,直接往下落,那就會出人命的嘛。但是人家不管妳這些,人家只要錢,把妳東西全部停掉封住,說妳不給我結算,我就在這裏。

冰輪:究竟是沒給妳們結錢?政府?開發商?

俊飛:這個說不清楚的。我們是分包商,我們找了總包。總包說是開發商,和政府那邊沒有給他們錢。但是我們不可能越過他們去找開發商和政府,沒有用。我們只能找的總包。總包就壹直不給壹直不給,最後就人間消失。

冰輪:妳和妳的朋友錢都沒有回來嗎?

俊飛:都沒回來。我的朋友比我還慘。我還好,只有幾十萬。他是全部投進去了,壹點都沒有回來,幾百萬的投入。中間還有壹段虧損是怎麽回事。當時民間借貸不是很火嗎?當時還有炒黃金白銀的。我也去搞了。當時這個虧損了三十多萬。裏面就出現了很多資金盤,就是龐氏騙局啊。他就是後面進去的人,都會死在裏面。賺錢的只有第壹批的人。而我就很不幸地成為了後面被人割韭菜的人。

冰輪:就是P2P對嘛。

俊飛:對呀,當時不就是推出的P2P嘛。

冰輪:妳是啥時候進去的?

俊飛:14年左右吧,我記得。具體時間不是很記得。那時不是剛開始做生意還賺了點錢嘛,感覺誒,別的地方又有錢可以賺了,就去試試了。因為壹開始,是真的可以看到錢的哦。妳可以想象嗎?當開始小玩,投入了1000塊錢在裏面,只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抽回來就賺了壹千多塊錢。

冰輪:這麽快?這麽多?

俊飛:哪個是炒黃金白銀嘛,黃金白銀的價格波動。就有點像股票期貨,我買的時候是壹個價格。漲到壹個價格的時候我再賣出去這樣子。

冰輪:那壹個小時漲這麽多。。。

俊飛:其實就是壹個套。他在妳少量投入的時候,壹般都是賺。而且前期妳壹般都會有錢賺的,但當妳大量往裏面投錢的時候,就會虧了。他就是壹個資金盤。像打個比方,我現在搞壹個資金盤,在裏面準備個五十萬。跟妳說我這裏有壹個項目很不錯的哦,過十天就會有1000塊錢,壹個月就會有3000塊錢的利潤。而且他結算的話,就是壹個月壹結。當妳第壹個月將信將疑投了壹萬塊錢進去的時候,誒,我真的給了妳三千塊。因為妳壹萬塊本錢還會在裏面。後面的時候,我這邊50萬的資金池,加上妳51萬,等於我只出了三千塊錢,就套到了妳的10000塊。等於我純賺7000塊對不對。後面賺到錢了,妳會帶著妳的親朋好友啊,壹起來投。妳永遠拿的都是利。等我這個資金盤,融錢融得差不多的時候,我就會把裏面的錢全部抽走跑掉。有壹些的話呢,另外壹種做法,也是為了資金盤轉得更久壹點,就是他並沒有想著騙錢。哎呀我1萬投進去之後,賺了三千塊。想著哎呀那我投進去壹百萬。那我就拿著妳的壹百萬,去搞投資。如果賺了就不用說了,但是虧了錢呢?為了穩住妳,我可能從我開始投的50萬裏,每月分妳三萬塊錢。等我50萬有壹天頂不住的時候,我就跑掉了。當時很多資金盤都是這樣。

冰輪:那妳身邊,因為這P2P騙局,跑路虧錢的多不多?

俊飛:多!真的多!我比較慶幸的是,我沒帶別人玩兒,我自己在玩兒。自己虧了自己難受嘛,不會感覺害了身邊的親朋好友。我有的朋友就是,帶著家裏親戚朋友壹起玩,最後虧得血本無歸了真的。當時他說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差點就離婚了。

冰輪:很多人都是養老救命的錢。

俊飛:當時火爆的時候。重慶幾千家搞這些的。後面壹旦爆雷了之後,直接壹半就沒有了,妳想想看,多可怕。幾千家,壹下沒了壹半。這些民間P2P的門檻低啊,利息高,來錢快,手續短,審核沒那麽嚴格。很容易五花八門什麽樣的人都有。壹旦遇到我們說的老賴的話,就完了。但是沒遇到的話,他也有良性運營的。就像我們說的,錢是死的,只有讓他活起來動起來,才能錢生錢。就是這種說法。但我想說,壹旦這樣搞得話,踩到雷的話,真的很痛苦。為什麽現在,那些民間借貸公司審核越來越嚴格。壹方面,民間政府的管控力度越來越大,另壹方面呢,很多的踩雷踩得厲害了,自己都怕了。

冰輪:P2P的話題,真是聊壹本書都聊不完。

俊飛:對呀,我就說當時我幸好沒去販毒。

冰輪:啥?

俊飛:我不是有朋友是混社會的嗎?當時那個虧錢的時候,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真的很湊巧,他正好認識壹個那種,比較能混的,後面好像被抓了。他就問我,妳是很缺錢麽?我說是的,現在有錢妳讓我幹嘛都行,就壹句玩笑話。他想了壹下,說:有個事情,妳自己去掂量。我這裏有是有門路,但是我只能說,我告訴妳以後,自己考慮好,不要到時候怪到我頭上。我說:是嘛?什麽門路?他說有人要找人運東西。就像是《門徒》電影裏壹樣的運東西。運壹次,從雲南到重慶,運壹次,給妳20萬。但是,我可以明確告訴妳。不管妳壹旦中間跑路被這邊抓到,或者被公安抓到的話,就是壹個死刑。

冰輪:我去!

俊飛:我遇到過很多神奇的東西。包括我們那個做工程的。當時跟我合夥的那個大股東,我叫他老板。他平時沒事兒的時候出去應酬,我就開車,他就負責喝酒了。有壹天,我都不知道見的什麽人,是剛剛放出來。真像是電視劇演的,剛剛犯了事兒嘛,他去頂罪給被人,剛放出來以後。我那個大股東認識,給他接風洗塵。吃飯,先是去酒店吃的飯。吃完飯後去KTV唱歌。在路上他就問我,兄弟妳哪裏人啊?我說廣東,當時我都不敢說深圳妳知道吧,然後他說,廣東那可以啊。那妳那邊很多打牌啊、賭的啊,妳有沒有興趣搞壹個,我這邊正好有壹個場地。妳要搞的話,不用多,三十萬拿出來,我讓妳壹個星期本回來,剩下都是賺。他是怎麽做呢?在裏面也不是說出老千什麽的啊,他就是放水!就我們說的“借錢”。打個比方,壹天妳借了十萬塊錢,然後壹天就掙壹萬塊。但最多(持續掙)壹個星期。他還說妳不用擔心收不回來,我這邊都有人!而且妳也不用擔心別的,所有東西都搞定。妳要來的話,就投錢三十萬進來就行。

不敢!真的不敢!!

冰輪:妳社會上的經歷也真是非常豐富啊!

俊飛:而且後面這還有故事。當時廣東這邊在嚴打(涉黃),東莞不是被打了嘛。大量從事(色情)服務的人員,流散到內地。重慶那邊還沒有很多,但是也有的。那天KTV就是,喊了小妹,壹起唱歌幹嘛的。晚上我們的大股東,讓我在酒店開了壹個(房間)。我當時懵懵懂懂地,就開了,再回去接他們兩三個女生吃宵夜,然後帶她們到酒店去。我那個大股東還算有點人性,沒讓我上去,讓我在樓下車裏面等他。等啊等,等到已經快壹點鐘了。他忽然打電話來了,就說讓我把他弄回去。我就上去找他。那次是我感覺最怕的壹次。那個酒店整個壹層被包下來了。他們只用了壹個房間,他們在裏面幹什麽妳知道嗎?

冰輪:嗯?

俊飛:我去敲門,裏面說“誰啊?”(很兇的語氣)我說我來找***,他說妳誰啊?我當時都不敢說別的,就說:司機。他就去問了壹下,問完了就開門讓我進去。壹進去,那個人就把門壹關,整個人把門給堵上了。整個酒店妳也知道,就壹個門。裏面就煙霧繚繞的,他們在玩毒品。就那個時候,我第壹次認識了壹種毒品,叫麻古。它是冰毒的衍生物,緬甸的冰毒片。那個酒店,是個套間。裏面,就是我那個大股東和剛出來的那“大哥”,外面的話,之前帶過來的兩個女生。估計是之前已經high大了,已經躺在那裏睡著了。因為很多的話,吸完了,精力散完了,就開始昏昏欲睡。然後那邊說還沒那麽快,還有壹會,我就說那我下去。然後那邊就把我叫住說:誒兄弟!來都來了!坐。

也不敢不做。四五個男的,high玩了的,盯著我。我坐下,蜷縮在沙發的壹個角落!!!妳想我那麽大只壹個人,蜷在壹個角落。他們真的是把東西遞到妳面前,說來試壹下。那種感覺,就像是現在坐在長條沙發的壹邊,妳前面突然出現三個大漢,對著俯視著妳,然後妳就蜷縮著,擡頭看著他們。他們就非要讓妳吸!

冰輪:妳拒絕了麽?還是試了壹下?

俊飛:壹開始我是拒絕的。我說這個是麻古啊?這個沒什麽意思啊。香是挺香沒什麽意思啊!裝逼嘛那個時候!想辦法自救。當時我的大腦還是運轉得挺快速的。他說,誒,妳哪裏人啊?!我說廣東。

那邊說:誒那妳可以啊!(重慶方言),廣東!妳們那個玩“豬肉”的多(他們管“冰毒”叫“豬肉”),那這個東西,確實沒這麽純這麽有勁。但是後面補了壹句:反正妳也玩過了,那更不用怕啊。來試壹下!那時候心想糟了,我給自己挖了個坑。真的是遞到妳面前,火都給妳點上了。因為我抽煙,抽假煙不過肺。我原本是只吸壹小口,就吐煙。因為我不不想壹下不小心吸到肺裏去。他看我這樣子,說:哎呀兄弟妳這樣不行,要吸壹大口下去,這樣才有勁兒。然後真的就是壹大口,吸到嘴巴裏,然後慢慢慢慢地吐出來。就那壹口,那壹顆很小像藥丸壹樣的。那樣壹口就是壹顆。按照當時的價格,大概在300多。300多就壹口燒掉了。然後我慢慢吐出來後,就說哎呀沒意思,妳們慢慢玩,不要浪費!我玩起來沒什麽感覺。那時候才放我走開。他們那些人,為了避免出問題,真的會拉妳下水的哦!開始是壹個兩個,盯著妳面無表情,看到妳吸了以後,他們感覺妳跟他們壹類以後,才會有笑容,嘰裏呱啦又是聊天又是幹嘛的。整個樓層就只有那壹家,壹個房間是有人。後來過了十多分鐘,我那個大股東出來了,我趕緊帶著他就跑了。當時我很想報警,但是心裏頭怕得要死,不敢報警。後來那個地方給端了!

冰輪:這些人最後也都進去了吧?!

俊飛:進去了!所以說,可能壹些經歷下來後。現在遇到壹些事情,我也不慌。因為我遇到問題,我要想到不是去指責誰,而是想怎麽先把問題解決了,事情做了。事情結束以後,再去想別的。可能跟這些經歷有關。要是剛畢業的時候,這些應變能力,是肯定沒有的。所以我堅信,壹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關於毒品,再有就是歐洲很多國家,合法化的問題。他們所謂的合法化都是有條件限制的。不是隨便都能OK的。例如大麻的合法化,妳作為醫療使用、娛樂使用可以,但有的是作為旅客在那裏是不能買的。還有的地區,自己身上帶不能超過5g,我跟朋友壹起,朋友的大麻沒有了,我要把自己的給朋友,我也是違法的。很多人就老是拿這個合法化合法化來說事兒,但其實是有條件有限制的。人家做得更細致。國內是嚴厲打擊它。而加拿大那邊的合法化,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那邊黑市管不了了,幹脆把它放到明面上來,允許妳在壹定條件下使用。超過條件,我也直接抓妳。其實也是管控,明面化的管控。但其實我個人還是很抗拒這種方式的。因為妳永遠不知道壹個癮君子會做什麽事情!包括對自己和對社會安全的危害。

冰輪:跟妳聊天很長見識的!

俊飛:妳有酒嗎?我有故事!嘿嘿!!!

論價值、判斷和上帝

人類的歷史又一次在人類的酣睡中走向沸騰,所有人被推上命運的岔路口。教條般天真偽道學家們,沒有教會人們道德,卻灌輸給人們對命運和世界的誤解。人們總是秉承失靈的判斷,視選擇為自助盛餐,只需付費,便可自由拿取。但當時間腳本展開,狹窄的路徑在屍骨堆積的深淵上飄搖,那觸目驚心的驚險,指向唯壹的選擇。當有壹天,回望並意識到,自己看似悠然的人生路徑裏,隨時滑向深淵的錯誤選項無處不在,屠殺身心的獵手的伺機待旦。但神秘之手將我托舉,護佑我來到此處。

人根據已知的信息做出判斷。但已知的信息很少,且經常錯誤;但背景中未知或不可知的信息,才是總信息量的絕對主導,才擁有是指導路徑展開的秘密法則。

所以,人到底如何才能在真實信息稀缺的普遍情況下,做出正確選擇?是否可以做出正確選擇?這個問題,是每日每夜細碎的現實選擇,也是超越人世的神學命題。最壞的情況,是根據錯的信息做出判斷;或者基於被不負責任的偽學問偽教育,培養出的完全失靈的認知做出判斷。這種情況下,人們對事物的理解力和判斷力,可能還不及未經扭曲只賴於本能的孩童,和從未受過教育只依靠經驗和常識的文盲。

且人無處不在的私欲和自甘墮落的原罪,時常攔在尋找價值和做出判斷的道路上。荊棘遍布的歷史謊言、邪門學說、勾心鬥角;撒旦霸占了宣講臺、殉道者找不到通向上帝的路、人們唇齒之間迸發出刻薄的言語。無處不在撕扯著天真的初心。蒙昧的心房上澆鑄鋒利的怪誕藝術。在找到上帝前,真理幾乎不見蹤影。

構建價值觀和世界觀的重要程度,像是找尋攀登神秘世界的階梯,因為不想永遠禁錮在個人經驗的狹小囚籠裏。這個階梯是個人認知的天花板,階梯不可觸及之處,人的內在認知可能性就會窮盡。有的階梯,可以將妳傳遞到更大的維度和世界。人生選擇,就是在“信奉”的框架下,內在可能性在壹段有限時間維度上的展開。也只有生命新生的早期,才會有這壹切會永葆光明和持續攀登的幻覺。四季更替,我們從某壹刻起,發現自身的局限,心性開始衰亡或再造。

探索選擇,自我的選擇,大概是長年保持寫作和學習的動機,也是內容。這個過程充滿挫折,有“以今日之我向作日之我宣戰”的反復。但今日之我已不再困惑和反復,並在次之間找到了巨大的從容。這種選擇,世俗的語言很難做出準確地描繪。或者也有唯壹的描述方式,那就聽從上帝的選擇。這並不是我們被教化理解中認為的逃避和怯懦,恰恰相反,它是勇敢,是面對。它的唯壹真實性,唯壹的正確性,在宏大又虛無的內心和外在世界,在種種跡象中顯現著光明。

價值和社會的繁榮息息相關。價值虛無主義遍地盛行之處,便是悲慘命運之歌的合唱舞臺,便是文明墮落瓦解的敲門磚。然而共識價值的重構,是艱難沈重的。秦暉等壹幹現代學者的嘗試——想在支離破碎的後革命時代,重建壹種共識價值觀的嘗試。三十年過去了,是否有政治口號之上的豐滿共識得以生長,有目共睹。這讓他們像是背負著不可承受之重命題的某種挽歌的殉道者。他們或許會感嘆生不逢時,在價值繁盛的那些美好的歷史坐標裏,隨處可見唱著田園牧歌的播種者,四兩撥千斤的創世之舉隨處可見,壹切輕盈又豐饒。

只能破壞、只能瓦解、只能從源頭進行真正革命性的解構。這種結構,不是刀槍劍雨的破壞,而是從文化建構的深處,由秉承著神的憐憫和旨意的人,爬到梯子不可觸及之外的無人之處,孤獨而無畏地去解構和重建整個社會的認知圖景。才有可能播種新生且溫暖的價值。然而這壹切,我們無法視作理所當然,因為天命並不會眷顧所有的生靈。但命運序曲自有神的旨意。

但在這孕育和播撒種子的征程上,肉身的我,和自身的我,也許是神意光明道路上祭獻的代價,而不是享受田園風光和果實的後人。但我依然必須相信播撒種子的必須和正確性。勇於將建構自身的心血視為無物,在這種苦痛的無我中,將壹切自我以殉道者般地祭奠給真理,大概才是有幸壹瞥真理真容的秘密法則。

2020.04.16
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