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何愛你

在一起八年了。今天是記憶裡第一次問Cyrus,你為何愛我?

他慢慢走到我的身邊,輕輕地在我旁邊躺下。慢慢地、輕輕地說:

I love your eyes. I see clarity in it, from the first sight I met you. 

I love your voice. It makes me feel understood, and seen. 

I love your big heart, big soul, and big brain. I love how you understand the world. 

I love you as you make all relationships, with family, with friends, with everyone around us, thrive. I love how you care about small things in our daily life, and how much effort you put into them. You built the foundation of our life. 

I love how you could understand Lily from the heart. 

Cyrus擁抱了我,兩滴淚水潸然而下。

我把這一段牢牢記下,這是我的榮譽勳章。這是世間,為數不多我必須記住,為數不多值得在意的評價。它無比珍貴:它來自我愛的人,愛我的人;它來自一張我從未聽到一句謊言產生於此的嘴,一張我從未聽過擅自置喙是非的嘴。它來自一顆乾淨的心,在三千多個共度的日子以後,一個美麗的夜晚,一個幸福的時刻。

感謝你,我的愛人。

2023.09.26 牛津

義大利撒丁島記:吃完青醬、起司和西紅柿

我們來到壹個石子灣,根據手機中的定位,這裏叫做San Pietro Island。若非為了更好地在抓取回憶中行個方便,造物的名字並不重要。本地的朋友全程指引,因此不必關心下壹步去哪裏,此時在哪裏。不用預判也不用被期待裹挾,只去看去聽去感受。恰逢了漸近日落,我們在這裏落腳。迎來了這趟旅途裏最沈醉的壹段時空。

在跟眼見耳聞尤有距離時,事事令人產生記錄的沖動。旅途到了深處,這種沖動越來越小,大概作為壹段路途,此時才漸入佳境。

海灣,被不高的石山環繞,漸暗的光像從海上收割了壹捧余暉在此處發酵。小和尚小心翼翼地從密布的石頭走到另壹頭,去尋覓遊到很遠的朋友。找定壹塊大石頭坐著,壹些螃蟹和蝦之類的小生物神隱神現,不遠處兩家帶著孩子和狗在壹塊石板上跳水;三對漂亮的情侶,在壹旁嬉戲。曾經風雨欲來的世界,也有無數寧靜的海灣,滿是除了生活和眼前無所憂慮的人們。世界如此地魔幻現實主義,太陽雨分割出的陰晴,壹邊壹切的自然如此自然,另壹邊黑白秩序顛倒本末。上帝之子是否已經誕生,在指引著人們走向尚有余歲的未來?

壹種基於勇敢和誠實所感到的本能,驅使著我壹次壹次逃離將我置於搖搖欲墜的危險生態位的人事地時。但勇敢的結果,是壹種近乎荒謬的膽怯。這是非常有趣的事情。然後此刻,我在這裏,抱著巨大的熱和冷,來擁抱。又能給誰壹個擁抱呢?不知是否是這片古老的秩序和文明的輸出地對我施加的壹點影響,這裏生生不息,我卻逃離不了毀滅的思索。

這裏是壹片古老、富足的文明盡頭的景象。我曾多次在好朋友Fili的口中,聽他無限熱愛又帶有失落地描述著他世外桃源壹般的家鄉:Sardinia。終於壹切在親眼中壹點點印證了耳聞中的壹切。這裏風景宜人,自然生長,食物美味,這裏長大的人們心地善良,人情緊密。愛情、生活、壹切概念都鮮有歧義、都鮮艷潔凈。人們在自己私有的土地上建造很大的私人住宅、菜園、生活富裕豐富,每日和自己的家人朋友,聚在壹起,更多的時間進行著社交和藝術活動。這是沒有被資本和金錢裹挾的的美國夢。聽說曾經巴比倫和阿拉伯文明的高級階段裏,也曾記錄了這種生活方式。這種奢侈的生活方式,大概並不像世人認為的那般新奇,早已是文明樹上熟透的果實,是每次因為技術革命人類物質突然極大豐富之後短暫進入的進程,是人類文明進入高級階段的自留地。這樣的階段裏,盛產文學、藝術、和愛。但往事的篇章,似乎又都隨著蠻族的入侵而重啟了歷史演化的按鍵。歷史車輪在碾過他們時,似乎從未珍視那被她們文明的母親們呵護在懷中哺育長大的美麗精華。眼前的Sardinia,大概便是這種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富足供養出的壹片人文與風光的田園。然而,它在漸漸消逝,Fili感到了它的消逝,作為外來人的我,也可以感知到這絲淡淡的哀愁。Fili由於自己聰明的大腦、被國際主義的大浪潮,“優化配置”到了牛津大學,去為人類社會做比壹個音樂創作者和欣賞者更“大”的貢獻。盡管在我看來,牛津從裏到外,已是壹片無可挑剔的樂土。但是Fili還是經常抱怨:比如那裏人情還不夠暖。比起他的家鄉,人們不夠熱愛藝術與生活。人們更關註自己的才智和天賦、而不是更熱愛彼此。壹切國際主義、自由主義的發生,都在剝離著他與他的土地最緊密的連結。這對於依戀家鄉和土地的人們來說,是近乎血腥的壹種扁平化的碾壓。

海灣旁的山間,當地的天文愛好者們組織架起三架天文望遠鏡,組織人們觀星,我第壹次親眼看見土星的光環,地球表面的隕石坑,還有在我視力光譜上呈現出彩虹光斑狀的Jupiter。壹場派對正在進行。當地風情萬種的意大利長發男人們,彈奏著吉他、吟唱著古老和年輕的歌曲,拍打著打擊樂,野性和文明的雙重氣息,醞釀出來的荷爾蒙,像最精華的酒。讓人流連、忘我。情侶在音樂中相擁親吻、父親教著女兒愛爾蘭舞步、年輕的姑娘們扭動窈窕靈動的腰身,矯健的老奶奶和女兒在跳舞,老人們喝著啤酒打著節拍,壹個剛會走路的孩子不停地轉著圈,其他幾個年紀較大的孩子在互相追逐。壹切都在試圖激發著某種美和某種欣喜:不自主地,想表達、分享、交流、創造、熱愛。當此刻的每壹個人和每壹處造物,都在全心為此刻的富饒和因果貢獻真誠的熱情,那麽壹切都當如此刻充滿愛與繁榮。壹顆巨大的流星劃過結尾曲的夜空,那是大宇宙的因果在向此刻致意。

走出山裏的夜,我像微醉般地飄然與快樂。思維隨著漸遠的節拍在輕盈地飛馳,只想將它裝進詩歌、情話和對宇宙的暢想。那像是並不真實的壹片樂土,但她又真實到見到她、感受到她、親吻了她,便再也忘不了她。

2019.08.11

問路歌

晚風初起,大廈一方。

星起半高,雲稀霧長。

雛鳥肥鴨,河灣三唱。

業緒繁多,埋頭半晌。

不知所云,不見天光。

叨叨絮絮,無用幾行。

意有所至,愛無所恃。

見於一日,揮別一世。

清目一雙,逍遙揭日。

斗水得活,枯槁無肆。

來世何待,往世何追?

陰陽錯行,天地大駭。

蓮台三生,塵香一刻。

心隨天游,化風而過。

內變外從,麥也青青。

畫地為牢,無傷吾行。

詩不傳情,草木凋零。

經過迴路,經過經年。

也有離愁,也有合歡。

何留在手,謎底在天。

神明說盡,荒唐之言。

常情百轉,莫信也難。

裊裊娜娜,落霞斑斕。

物趣相宜,包之不辯。

意屬一刻,恍恍然然。

投石問路,長路在前。

一季春風,一回人間。

2015.05 新澤西

論價值、判斷和上帝

人類的歷史又一次在人類的酣睡中走向沸騰,所有人被推上命運的岔路口。教條般天真偽道學家們,沒有教會人們道德,卻灌輸給人們對命運和世界的誤解。人們總是秉承失靈的判斷,視選擇為自助盛餐,只需付費,便可自由拿取。但當時間腳本展開,狹窄的路徑在屍骨堆積的深淵上飄搖,那觸目驚心的驚險,指向唯壹的選擇。當有壹天,回望並意識到,自己看似悠然的人生路徑裏,隨時滑向深淵的錯誤選項無處不在,屠殺身心的獵手的伺機待旦。但神秘之手將我托舉,護佑我來到此處。

人根據已知的信息做出判斷。但已知的信息很少,且經常錯誤;但背景中未知或不可知的信息,才是總信息量的絕對主導,才擁有是指導路徑展開的秘密法則。

所以,人到底如何才能在真實信息稀缺的普遍情況下,做出正確選擇?是否可以做出正確選擇?這個問題,是每日每夜細碎的現實選擇,也是超越人世的神學命題。最壞的情況,是根據錯的信息做出判斷;或者基於被不負責任的偽學問偽教育,培養出的完全失靈的認知做出判斷。這種情況下,人們對事物的理解力和判斷力,可能還不及未經扭曲只賴於本能的孩童,和從未受過教育只依靠經驗和常識的文盲。

且人無處不在的私欲和自甘墮落的原罪,時常攔在尋找價值和做出判斷的道路上。荊棘遍布的歷史謊言、邪門學說、勾心鬥角;撒旦霸占了宣講臺、殉道者找不到通向上帝的路、人們唇齒之間迸發出刻薄的言語。無處不在撕扯著天真的初心。蒙昧的心房上澆鑄鋒利的怪誕藝術。在找到上帝前,真理幾乎不見蹤影。

構建價值觀和世界觀的重要程度,像是找尋攀登神秘世界的階梯,因為不想永遠禁錮在個人經驗的狹小囚籠裏。這個階梯是個人認知的天花板,階梯不可觸及之處,人的內在認知可能性就會窮盡。有的階梯,可以將妳傳遞到更大的維度和世界。人生選擇,就是在“信奉”的框架下,內在可能性在壹段有限時間維度上的展開。也只有生命新生的早期,才會有這壹切會永葆光明和持續攀登的幻覺。四季更替,我們從某壹刻起,發現自身的局限,心性開始衰亡或再造。

探索選擇,自我的選擇,大概是長年保持寫作和學習的動機,也是內容。這個過程充滿挫折,有“以今日之我向作日之我宣戰”的反復。但今日之我已不再困惑和反復,並在次之間找到了巨大的從容。這種選擇,世俗的語言很難做出準確地描繪。或者也有唯壹的描述方式,那就聽從上帝的選擇。這並不是我們被教化理解中認為的逃避和怯懦,恰恰相反,它是勇敢,是面對。它的唯壹真實性,唯壹的正確性,在宏大又虛無的內心和外在世界,在種種跡象中顯現著光明。

價值和社會的繁榮息息相關。價值虛無主義遍地盛行之處,便是悲慘命運之歌的合唱舞臺,便是文明墮落瓦解的敲門磚。然而共識價值的重構,是艱難沈重的。秦暉等壹幹現代學者的嘗試——想在支離破碎的後革命時代,重建壹種共識價值觀的嘗試。三十年過去了,是否有政治口號之上的豐滿共識得以生長,有目共睹。這讓他們像是背負著不可承受之重命題的某種挽歌的殉道者。他們或許會感嘆生不逢時,在價值繁盛的那些美好的歷史坐標裏,隨處可見唱著田園牧歌的播種者,四兩撥千斤的創世之舉隨處可見,壹切輕盈又豐饒。

只能破壞、只能瓦解、只能從源頭進行真正革命性的解構。這種結構,不是刀槍劍雨的破壞,而是從文化建構的深處,由秉承著神的憐憫和旨意的人,爬到梯子不可觸及之外的無人之處,孤獨而無畏地去解構和重建整個社會的認知圖景。才有可能播種新生且溫暖的價值。然而這壹切,我們無法視作理所當然,因為天命並不會眷顧所有的生靈。但命運序曲自有神的旨意。

但在這孕育和播撒種子的征程上,肉身的我,和自身的我,也許是神意光明道路上祭獻的代價,而不是享受田園風光和果實的後人。但我依然必須相信播撒種子的必須和正確性。勇於將建構自身的心血視為無物,在這種苦痛的無我中,將壹切自我以殉道者般地祭奠給真理,大概才是有幸壹瞥真理真容的秘密法則。

2020.04.16
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