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然,27歲,湖北孝感某語文培訓機構老闆。1月中旬,湖北武漢冠狀病毒疫情大爆發。繼武漢1月23日上午十點實施封城十四小時後,1月24日零點,孝感也緊隨其後全程封鎖。孝感是距離武漢最近的大城市之一,常住人口約五百萬。我在封城兩週後,採訪了璟然。
採訪時間:2020年02月07日,冠狀病毒疫情“吹哨人”李文亮醫生去世第二天
冰輪:昨天晚上的(微信)朋友圈裡,感覺大家都很憤慨。
璟然:被李文亮醫生的事件刷屏了嘛。但我自己發的一條還發不出去呢! ……我的微信是不是被限制了?一條微信發了三遍都還沒發出去。
冰輪:有可能,聽說有這種區域定時通信限制和斷網的情況。
璟然:哦,那從昨天我凌晨三點發的,到現在都沒發出去。 (此時是下午5點)
冰輪:你寫了什麼呀?
璟然:沒寫什麼,有人發了一篇文章呀,我就截圖嘞。這個應該還好吧!
冰輪:那你把圖片倒著發呢?
璟然:那到沒試過!還能倒著發?這麼厲害?哎隨便了,什麼時候能發再發吧!
冰輪:你們那裡從(疫情)開始到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璟然:一月初十二月底,我去了一趟韓國旅遊。那會兒我就在國內感冒了。然後玩著玩著,第三天第四天,一月初,跟我同行的一個襄陽藥房裡拿藥的藥劑師,她就收到了醫療行業內部群消息說武漢爆發了類似於SARS的病毒。當時還在韓國,但過一兩天就要回國了嘛。然後蠻早,才一月三四號。然後她就說,你這感冒再不好,我都怕我們回不去武漢了。她那時候就擔心回武漢的時候會搞那種很嚴格的防疫,尤其是對出國的。然後我是擔心了一下子,這是最初步了解到這個信息。然後我也蠻注意,讓自己的感冒不要顯得這麼嚴重,讓他們誤以為我是這個SARS,然後把我隔離啊。結果我們回去的時候風平浪靜什麼都沒有,根本沒看到機場有任何防疫措施。民眾什麼也都不知道。我們就偶爾在微博上看一下武漢公佈的什麼“有限人傳人”“未明顯人傳人”還是當時那些消息嘛,就沒怎麼在意。當時我還想著說去武漢玩一兩天的呢。但是那會兒已經有一點點風聲了吧,“未明顯人傳人”什麼的我就沒去,也沒約到朋友嘛。
然後就回來了!回孝感了!再之後,我就回孝感開始上課了,上我的寒假課,一上就要開始上八到十天。然後這八到十天也很正常啊!?要不行的話,怎麼會允許我們上這種聚集型的課程呢?!一個班幾十人呢!上完了後一兩天我還想著去武漢玩一下的,有一個同學聚會。好像是1月21號吧!我打算20號去的,那時候也是大家出門戴戴口罩,也沒說不能出門。我有點隱隱的擔心就沒去。然後我們那個大學的聚會,本來也是6-8個人小團體嘛,好幾個人都因為這個事兒不敢去。最後就三個人約成了,還發朋友圈說什麼“這都是真朋友”!冒著危險嘛,還願意出來約的。
再過幾天,是不是就封城了呀?!鐘南山就到武漢了。封城的前幾天,我就在家裡宅著,不出門了。先封的武漢吧。然後我還想了一下,要不要開車到長沙去,去找一下省外有沒有地方讓我逗留一下,感覺情況不妙。後來想也不能把我的家人拋棄了,自己一個人跑了。因為我自己本來一個人是經常在外面玩。平時我,平時工作也比較閒。週六週日上課,週一到週五都沒事兒。我基本上這一兩年都是基本上週一到週五在外面玩的。另一方面也不想給那邊的同學呀添麻煩。第三個想可能也沒那麼嚴重。就留在孝感了。結果孝感很快也封城了。然後就在這個地方天天看消息啊,也給家人宣傳啊。封城之後,家里人就蠻重視了。我爸爸也蠻…怕死嘛。基本就是我和我爸在家裡討論新聞。把這個信息灌輸給老人。還有我媽媽,基本上就都很配合,在家宅著。情緒也沒有很恐慌,也沒有很輕視。就是希望早點出去唄。
冰輪:那大部分到挺晚才開始重視的?
璟然:對呀,基本到一月二十、二十一,你說這個要是知道的話,我應該是從一月初,十二月底是不是就知道了?那時候完全麼沒消息。
冰輪:你認不認識已經感染的、疑似感染,或者已經被隔離的人?
璟然:跟我直接有關係的親友還沒有。但是我朋友的朋友有。有一個同學的大伯,在漢川,是我們孝感(地級市)下面的縣級市。她大伯在漢川就確診了呀!我們小區裡面有一棟有嘛,然後我們樓上有疑似的,像這種就因為不認識嘛,但是離得很近的。其他離得很近的也還是有幾例的,我弟弟的小區,跟我弟弟同一棟,但不是一個單元的,是最早知道的有一例。因為都會通報嘛,“已淪陷小區”,各種各樣的群說,孝感已淪陷小區有哪個哪個的。
冰輪:現在孝感是小部分小區“淪陷”,還是大部分都“淪陷”,所謂的?
璟然:嗯……應該一半一半吧!
冰輪:那現在的處理方法都是什麼?醫療資源和乾預啊什麼的?有保障麼一般?
璟然:嗯……孝感這邊……沒有很保障吧。就拿我那個同學的大伯來說,他是在一個村子裡面,然後發病的當天晚上,打120,999,根本就沒有人派車來接啊!說,太忙了,太遠了,沒有床位。就沒有人來接啊。就當天晚上根本沒住進醫院。然後村兒也封了,通向村的主幹道都被堵了或者被毀了嘛,也沒有留一個備用的通道。直接就封村兒!然後導致他家有車也開不出來,只能夠說把人送到村口那個路。準備這樣子叫120,999的,就別人也不來。然後就耗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還是下午,托關係!還得找關係!聯繫床位聯繫醫生,才能夠找到住院的地方!
冰輪:所以最後還是住進去了?中間這麼多波折!真是王八蛋啊!
璟然:對呀找關係呀,還是人情社會嘛!
冰輪:那病毒不長眼睛,有關係沒關係的都會往上鑽。
璟然:那到時候就只有他的家人管他呀!
冰輪:哎!
璟然:有時候他所謂的資源緊缺,然後就會有各種荒謬的事情嘛!
冰輪:各个国家最近不都在給武漢捐物資,他怎麼還缺呢? !感覺都夠武漢用幾年的了!
璟然:然後是,我們那個同學群裡,很多人會放一些聊天記錄,也不知道真假!就所謂的武漢的方艙醫院,方艙醫院裡也是非常惡劣的條件的,都自稱什麼的集中營!然後我們那個群就會有一些同學比較分憤慨嘛。然後我微博裡面層出不窮的那種求助信息。什麼家里人確診了,卻排非常長的隊伍。然後醫院間踢皮球,踢來踢去。然後他們在外面等待的時候就交叉感染。就等幾天都未必等得到一個床位。然後還有一些什么生病了的人就不敢回家在外面租酒店。但酒店裡面又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去醫院又都非常遠,交通也都停了嘛,就步行去醫院,排隊打針都是住不進去的。就這種,很多啊!
冰輪:這種就算沒病,奔波成這樣都要傷風感冒的。
璟然:就是輕症都能搞成重症。然後又不想拖累家人。要么拖累家人,要么就是一個人在外面孤苦。
冰輪:慘無人道啊!
璟然:就是這種負面信息蔓延開來,感覺就是……隱隱約約我們感覺,再嚴重的話,恨不得就是要犧牲湖北了。保全國經濟,哎(嘆氣)!
冰輪:人命還是比經濟要重要的!
璟然:但是國家的宏觀調控你明白嗎?再加上中央只能不斷地下達命令,說命武漢一定要怎麼怎麼樣。但是下面的那種執行者,執政者,就是非常的無能呀!他就會造成很多這樣的慌亂。
冰輪:比如說那個紅十字會,他把這個東西都扣了,你說這個中央讓他們發放他們能放麼?
璟然:所以一定要報到中央那兒去他才放啊!
冰輪:為啥一個諾大的中央,就管不了一個湖北紅十字會,我就想不明白這個事兒!
璟然:這個就是層層的官僚主義,層層的那種行政機構的低效嘛!這也蠻正常,比如說紅十字會那個事兒我看了一個報導說:你想讓一件事辦不成,那就是不斷地向上申請!申請著申請著,這個事兒就一直辦不成了。
冰輪:辦不成讓大家自己辦啊,你幫幫我,我幫幫你。他自己還說,你只能通過他(紅十字會),否則就違法什麼的。真是王八蛋!
璟然:那就是想把所有資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也並非想的是不撥。而是在撥的時候,想著會很低效,很亂,也會有一些陰暗的交易。而且我覺得也不僅是湖北省這樣,全中國非常多的政府機構都存在這樣的問題。只不過到大事件面前,就暴露出來了。
冰輪:你們現在在孝感每天的生活啥樣?都咋個防疫法?
璟然:我媽媽每天一大早起來,會全屋子用84消毒、拖地。我們就在家活動的話,也不會怎麼特別防護。但一旦要出門填一個體溫測試的結果,或者外面有人給我們送吃的。一般都是我姐姐和弟弟送,送完就走。然後把外面的東西拿進來的時候,包裝袋也消個毒,噴酒精!基本就這樣了!
冰輪:你們現在要去報體溫測試的結果了?
璟然:還不是從昨天開始的!
冰輪:有人謊報咋辦?
璟然:所以就這個並無卵用啊!最近不就是那個武漢,要進行所有的社區的上門檢測體溫。然後呢,又有人新聞報導說,專家呼籲不要去做這樣的實地測體溫,那不又是增加交叉感染嗎? !就那種社區人員,他得去多少個家庭啊是吧!然後就開始說改為,微信上面報體溫。但這樣你要謊報,你總能謊報。然後那拍視頻當面量嗎?所以說,這都是雞肋!哎(嘆氣)然後他還下什麼政策說,謊報的,造成什麼嚴重影響的可判刑。就用這種恐嚇,是不是?都出來了!
我想不通的就是我樓上那個疑似的,他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這個都沒在我們小區公示。還是我在群裡面加了一個物業的人,悄悄問他,他才告訴我,還叫我不要外傳!我就納了悶了,就不能透明化麼?他疑似,我當時的心態就是說,他要是一個人在家裡,他有什麼困難,就你說的互助小組,我們就可以互相幫助一下,安撫一下他的內心是不是?結果他根本沒有加群,聯繫不到根本是。然後那個物業的人,也跟我說得很隱晦。問得更多,也不是很願意回答。我也就不問了。我想說疑似,還有密切接觸者,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像這種不就是危險麼?這物業就說,根據要求,他不能出門,然後他所有的物資就由物業給他統一採購。但是他之後,有沒有什麼體溫檢測呀,醫院定點的檢測啊,就都不知道啊!就是定時炸彈嘛感覺!
冰輪:那有沒有可能很多這種例子,都是疑似在家隔離起來了。一個不讓報,那肯定也有很多其他的沒報。
璟然:我們在網上看到的就是說,確診多少人,疑似多少人,密切接觸者多少人,多少人解除疑似。然後我們根本不知道這些人都去哪裡了呀? !我們只知道可能確診的都住院了。那疑似的、密切接觸者,隔離都不知道隔離到哪兒去了呀?這麼一聽,我覺得難道疑似和密切接觸者就自己在家隔離啊?那我們還都不知道呢!就很迷惑啊…….
冰輪:越迷惑越恐懼,不知道哪兒還有定時炸彈。
璟然:對呀,但是我想了想,一個人的密切接觸者就能有幾百個。確實可能不會有一個地方讓他們統一放在一起隔離。所以估計還是讓他們自己回家了。所以就讓社區監督一下,配合一下。一旦確診之後,整棟樓就要封了。就是我們樓上那個,要是確診,我就出不去了。
冰輪:那他們有人送東西進來麼?
璟然:送呀。當這棟樓封了的時候,物業或者相關負責人,就會負責這棟樓的物資採購啊。
冰輪:萬一有天物資要供應不足了呢?城市可是很依賴供應鏈的,要是供應鏈哪兒出問題了,樓又封掉了,豈不是很危險?
璟然:目前還好。目前缺的還不是錢,還不是物。就是個管理很混亂,還有醫療資源。基本上現在是農村在往城市里送菜吧!
冰輪:但感覺農村也沒組織生產,送完了不就完蛋了?
璟然:所以國家應估計會在二三月份的時候,恢復其他城市的正常生活。其他城市目前應該控制地比武漢好很多啊。本來人數基數少,反應快,醫療資源又集中。等潛伏期一過,該暴露出來暴露出來,該收治收治,我覺得其他的省的狀況可能會比較快地得到控制吧。
冰輪:你大學畢業就回湖北工作了?
璟然:嗯,當時回湖北了。在武漢了一兩年,太累了就回孝感創業。做了一個培訓機構,教小朋友語文,小學到初中。創業也挺順利的,我本來也沒什麼大志向。順其自然地走。我爸當時非想讓我考研,我不想,但還是走了個過場,考了個研,但複習並不認真,果然就考得很差嘛。大學最後一年下學期,就回家裡。正好我姐開了個火鍋店,正好我就幫她張羅。起名宣傳當服務員啊,樂呵呵的搞挺開心。後來跟我爸吵了一架,他說你一個名牌大學生,你在這裡端盤子端得很開心啊之類的。我就一氣之下,就投了份武漢的工作簡歷。很快去面試,談得也很不錯,一個武漢的語文培訓機構。到那兒是個普通公寓樓,當時他是個工作室,還不是很正規的那種。然後就來了個中年女子,給了我四十五分鐘讓我準備一篇文章。然後我就備課嘛,我就按自己的感覺講了半個小時。當時我還以為她們只想要一個普通語文老師,然後談著談著他跟我談薪資待遇。我說5000吧,然後他說我給你一個月一萬吧。因為那時候武漢並不是高薪的城市。他說你是武漢人麼,在武漢有地方住麼。我說不是,也沒有。她說那我還可以給你包吃住,幫你租房子。當時我面完還跟我的朋友說,誒這個可信麼?我朋友都說我進了傳銷你知道麼?哈哈(笑)
冰輪:(笑)
璟然:因為居然還有人給你加工資是不是?當時看中這個地方,是因為招聘廣告寫得還蠻文藝的,蠻有語文的情懷的感覺。然後去的那個地方就是普通的公寓樓,把幾個房間改成教室了。後來我還去探訪了一下這是不是傳銷,有沒有真的老師和學生。我就跟老闆提出,能不能聽一節她們的課。上課的老師講得好好。就相當於我們中文系的大學生回去再聽初中生的語文課,應該會覺得無趣。但是這個課很棒。當時我就順利入職了。
老闆也給了我承諾的待遇,我做得也很認真,就以一種知遇之恩,加倍地回報老闆對我的賞識。哇塞,做了好多事情哦,既備課、上課、教學的技能,還承擔了很多行政上的事情。工作室嘛,很多地方不正規,當時看到教材裡面還有很多錯別字,排版也亂。當時我就提出來,進行一下校對和改版。因為我大學的時候,研題庫做過半年的兼職嘛。專門做這些寫解析校對的工作的。因為把所有的事情做得挺好的,老闆就會不停地讓我做更多的事情。到後來,開會的會議記錄她都要讓我寫。這種事情反复疊加後,我就很累了呀。受不了了。一年半之後,我的學生數也起來了。從開始只帶三個學生,到後來帶了一兩百個學生吧。每個週末上課。每週五到週日,我得上十節課,還得跑武漢三個校區,漢口、武昌、中南、青山,我跑四個校區。哇塞你想想多苦啊,哎! (嘆氣)我住在漢口,星期六一大早,就要做公交到玄武湖,上完上午的課中午,十二點半下課。然後一點半又到青山去有課。作文做完又要當堂批閱,我就經常拖堂,拖到一點就沒有午飯吃。晚上又回到漢口,回家。
天吶,這種日子過了一年多:平時的行政工作,週三到週五要上班,做試卷、備課、集體教研、整資料,還要幫她帶新老師。然後周末上課。週一周二休息日,還要寫課堂小結,跟家長溝通。基本也要佔掉週一的時間。也就週二輕鬆點。久而久之也沒有個人的生活,別的朋友都是周末休息,所以永遠也約不上,沒什麼社交了。我後來提意見能不能讓我的課,集中在一兩個校區,一兩個年級,這樣不用跑那麼多好累,備課也容易一點。之前我就要從四年級教到初三,要背課背六個年級的課。我的建議就是科學管理,減輕老師的負擔。我們的老闆,很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不太聽得進別人的意見。就說那學生流失了你負責麼?所有的困難都能克服。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會跟她抱怨。她有時候教就給我拍的士上吃外賣的照片,潛台詞就是我也能這樣。呵呵(笑)。但是作為一個老闆,她的獲得和事業上的成就感,付出和利潤比,根本是我們員工不能比的呀。
冰輪:哈哈(笑),你可以要求她給你們分股權啊,不要發工資(笑)!
璟然:在我進去之前,三個更元老級別的老師,上課都上得非常好。她們進去三五年了,老闆就一直在畫大餅啊,就說以後開分校分股份,都沒有。甚至工資待遇,還都是以你的課時為基礎的。就她們底薪並不比我高多少。就是帶得學生多,分多一點。可能帶五百多個學生,一個月也就兩三萬,其實這個利潤比很低的。因為我現在自己做,我就知道了嘛。帶五百個學生,那完全可以給公司創造幾百萬的利潤了,但他們一個月也就只有兩三萬。又很累!其實大多數願意留在那,就是因為這個地方的語文教學氛圍做得很好,老闆本人教課也教得很不錯。就是一開始被她的情懷啊,個人魅力所吸引的。我最初進去也有一部分工資因素。但呆久了,能讓我扛下去的,就是這裡把語文教學做得很紮實。老闆一直又說,要改變中國的語文教育,去引領中學生,真正地去領悟語文中的,不僅是應試的分數,還有人文、思想、情商的素養嘛。這點,就是很能震撼我們吧。
但後來再怎麼,也受不了這種……累呀!後來又轉型了,從她這種工作室的模式,變成了市場化。換校區、擴大招生,招非常多的行政人員,一切都以你的學生數,相當於你創造的利潤,為指向嘛。對老師,就是更多不斷地壓榨。等等。後來我們都很失望,兩個月的時間內,那三位前輩老師都辭職了。而且每一個辭職都跟老闆鬧得很不愉快。老闆覺得是我們背叛了她。我覺得我走的時候還蠻仁至義盡的。還幫她上了三四個月的課,她還扣了我幾萬塊錢的工資我也沒跟她要。其實我要走勞動法什麼的,也是可以要回來的。後來想想就算了。本來最早也是把她當一個很敬重的師長朋友。但一同辭職的四五個人當中,有一個比較強硬,就跟她走了法律程序,把工資要回來了。她都用扣工資這一招來逼你嘛。軟硬兼施吧。然後我們這幾個人辭職之後,都各自開工作室了。另外那三個也都在武漢開工作室,每個人都開得挺成功的。每個人都有幾百個學生現在。但每個人都沒有跟她和解。就是老死不相往來。之前的老闆,偶爾還會給她們使一些小絆子,什麼沒有辦學資質啊,很尷尬。
當年做這個工作室的時候,我還是很敬佩她。真的是這個公司其貌不揚,很簡樸簡陋,但當時凝聚了一批我覺得非常能幹、聰明、吃苦的人。所以當時我覺得這個機構大有所為的。再加上老闆本人也非常地有事業心,熱情。所以我們這批人辭職,給她帶來了一些創傷。但她很快又把這個公司發展下來了呀,所以她還是蠻厲害的。成功女性的模版也就是她這樣吧。她現在也才三十多歲呀!已經成了武漢最大的語文培訓機構,有七八千學生。但是她依舊是一個人掌權,沒有分股,沒有合夥。
我剛辭職那會兒,我很迷茫,很累。當時累到了從心理到生理都開始生病,發燒、長痘。我就想辭職,想回孝感休息一段時間。所以我就回了孝感。找爸媽的溫暖,又去泰國旅行了一趟。過了兩三個月還不知道我想幹嘛,有些武漢的機構也開了更高的工資,想招我去當老師、合夥,也有朋友想跟我一起創業開機構,等等。
武漢有一個類似的主打情懷的機構,也希望我跟她一起,也是一個成長型的機構。我覺得跟我之前機構的情況太像了,我不想重蹈覆轍,目睹她從一個有情懷的小工作室,慢慢走向商業化的一個路程。但是跟她交流的過程中,也實現了我一個很大的轉變。剛辭職的時候,我會很埋怨之前的老闆,覺得她讓我過得很辛苦,扣我工資、不能夠跟我好聚好散啊,老跟我的同行朋友吐槽她。但這個新機構的創業者,她說其實你要知道你現在的能力,資源,都是之前的成長,也是她帶給你的,等等。當時我就豁然開朗了,確實如此。就是你每一段的人生體驗,都是喜樂哀痛參半的嘛。有時候你覺得很痛苦的東西,是你的養分。所以,我就再也沒有在之後的人生中糾結過這段經歷。反而確實很感謝,原來我是在之前的公司裡學習成長了很多。然後也讓我思考了很多,很接納當時的經歷。雖然我還是沒有跟之前的那個老師合作,但也成為了朋友。後來我回孝感,想我就是個愛自由的人吶。還有之前被那個機構壓榨得狠了,過度補償心理,就開始放縱不羈愛自由。那我想最自由的方式不就是開一個工作室嘛? !我算了的,回孝感,再不濟,我就招十個學生吧,通過發傳單,能來幾個來幾個,來不了的話,我就通過親戚朋友老師的人脈推薦幾個過來也能湊十個吧。孝感的收費低一點嘛,每個人收八十,一個星期就有八百塊,一個月就四八三千二,就是孝感的基本工資水平了。我覺得可以啊,這就是我的底線嘛。如果做一件事的最低底線,最大風險是我能承受的,我就會去做嘛。但凡有一點點超越,對我來說都是驚喜嘛。我就開始做嘍!
但是創業之前,也有一些富二代的朋友,因為留在孝感這種小城市的,要么家裡有產業的,要么就回來當公務員的。有些初高中同學,拿著錢找項目的,也想跟我合作合夥,他就說,你就負責教就好了,我幫你解決其他的房子啊、宣傳啊、招生啊,等等。但大多數我沒跟他們談到一起,價值觀不同嘛。他們大多把教育當成一種生意嘛,他說就跟養豬一樣,能多養幾頭豬,就能增加收入。就這樣的字眼就很刺耳嘛,就把學生比喻成這樣的白菜和豬的聲音,我不能接受。人和人價值觀不同,我就沒有和他合作。第二種就是,專業外的人。我非常明白,教育培訓這一行,缺的就是好老師。所謂的資金,教學的環境,都沒有這麼重要。你教得好,再破的教室都會有人來嘛。所以後來就決定自己一個人搞算了。如果我能遇到非常會教書的,三觀一致的人,我才會跟他合夥。
所以我就自己開始搞了唄。租了一個搞琴行閨蜜的一間教室。成本也很低啊,租一天就一百塊。一個月也就用她的八天而已,八百。然後就開始發傳單,開始真的好認真哦。從創業的第一天起,我的公眾號,一星期發三篇文章,都靠自己寫。真是……光桿司令就是什麼都會了。當時我還一個星期寫兩三篇,推廣。現在半年也不寫一篇了。呵呵(笑)。當時靠發傳單,就來了一個學生。然後,靠親戚和以前的老師介紹,來了兩個學生。一共三個學生。三個學生的話,我剛修養了幾個月還蠻有熱情,就對他們非常負責。三個學生還分兩個年級。兩個初一,一個初二。然後我還完完整整地,兩個小時一節課都站著講完。帶了他們一兩個學期。帶著帶著學生就越來越多啊,一個學期,每一兩個月就會成倍地增長。然後,創業當中,最大的收穫就是說,其實你不用想那麼多,也不用想要那麼多。你只是把自己手頭的每一件小事做好,走著走著你的路就會越走越寬。這是我教育最大的心得。就當時把那三個學生,就是不辜負良心嘛,還有一些語文教育的情懷。這三個成了你的粉絲,他們的家長就會給你介紹學生。然後就會不遺餘力地給你做宣傳,把他們同事親戚家的朋友都介紹過來。所以這樣每個學期成倍地增長,後來就再也沒有發過傳單,都是靠口碑介紹過來的。家裡有三個孩子的,都送過來。除了備課上課之外,其他所有事情都沒有操過心。到上學期的時候,就有兩三百個學生,很多了。我的人生理想,本來只四十個學生。每個學生八十,四八三百二,一個月就一萬二,就跟我以前武漢的水平一樣了。現在兩三百個學生之後,收入水平就很高了。有時候,我就會停下腳步反思一下,有沒有對這幾百個學生負責。要不要減少規模。其實已經在限制招生了。因為三百個基本就是我的極限了。上學期開始,每個月都在拒收,拒收幾十個。嗯…我招生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很多機構會在有規模之後,搞一場入學考試,考得好的就收進來,考不好的就不收。
很多機構都這麼操作也很正常,這樣有更好的生源,也教得輕鬆啊。一點就通,學習習慣也好、配合度也高,很容易出成績。對你來說又是一個口碑的回饋啊。但我招生不這樣,我按報名先後順序,有教無類。孔子不是說過有教無類嘛,越是差生越需要進步啊。難道差生就不能享受好的教育資源了嗎?括號,如果我這個算好的教育資源的話。就比較公平!最看重的是學習態度。他要配合,願意配合做作業,聽課,出勤。所以這樣的話,每個學期,現在生源不擔心,口碑也很認同。兩個原因,一方面,孝感確實人才資源比較少,作為一個不錯的大學畢業的,有武漢的工作經歷,回孝感有優勢,同行襯托。第二,我確實願意把課程啊、對學生的教育啊,用心地打磨一下,原來那個機構的經驗,確實是非常大的滋養。所以,基本上,後來的人生,就是這樣在走。
我想著要不要縮小規模。就是因為自己覺得有點累,沒法對每個學生精力兼顧了。但又沒有縮小規模,繼續維持。也有兩個方面原因。一個就是,收入吧。學生越多當然收入就越高啊,雖然我沒有很大的經濟壓力。但是能夠有一個更好的收入水平,何樂不為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忍心。帶了很久的學生,或者很多地虔誠地找來的家長,他就是很想報啊,很信任你!拒收了你就覺得於心不忍,有時候你不想耽誤這些孩子。你如果不開班的話,他們真的得去一些平庸的機構去浪費時間,就會覺得很心疼。想去多啟發一些孩子,就有一點情懷的支撐吧,一直很糾結。創業的轉型期,我這也是創業的轉型了,到底是培養團隊,匯集更多的學生呢?還是只顧自己,又自由自在,又能保持自己的收入。這是我最近半年,在思考的問題。
冰輪:那這疫情正好可以讓你好好思考了。
(璟然為化名)